木柯澤見過許多戴面具的人。
在這個複雜的世界,大多數人生存,很少人活着。
掀開别人面具的過程固然令人感到有趣,但接踵而來的麻煩,以及所作所為造成的令人頭疼的後果,她已經體會過了。并且還體會得很深刻。
以至于松尾澪一開口,腦子就已經本能地蹦出來了兩個字“壞了”。
“原來澪小姐看出來了這個電腦裡面的是僞代碼嗎?”木柯澤不動聲色地安撫,“真是了不起。”
“有什麼了不起的。”松尾澪自暴自棄地說,“柯澤女士是天才啊,肯定之前就能明白這是我們的地盤,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留在這裡。”
木柯澤禮貌地露出營業性的微笑。
這樣淩亂地沉默一會,松尾澪恢複了表情。
她整理情緒,才可惜地說:“我們本可以合作的。”
“合作的前提是要有共同的利益吧。”木柯澤這話聽上去很狂妄,但确實是闡述事實,她見松尾澪恢複正常,又恢複了素日的語調,“我看上去像很缺什麼嗎?”
松尾澪:“……”
松尾澪換了直白的語句:“松尾家很有錢。非常有錢。”
“柯澤女士既然要在地面生活一段時間,必要的出行和起居還是得考慮吧。”
“如果我想要過奢侈的生活,可以直接一個郵件讓神庭會的人來接我。”
“……柯澤女士,你這樣說話,我沒法接。”
木柯澤摩挲着指腹,然後笑了一下:“說真的,澪小姐,你現在才像拖延時間吧。我們真的不讨論一下器官販賣的事情嗎?”
松尾澪盯着木柯澤。
木柯澤若無其事地說:“外面不全是你的人?還有松尾信的親屬嗎?他給你下了什麼任務?必須要讓我答應不會插手這件事?”
松尾澪面無表情。
木柯澤往前坐了一點。她歪頭,很有興趣地打量她。
木柯澤壓低聲音。
“但你本人不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柯澤女士。”
“别急。先讓我猜猜看嘛。”木柯澤歪頭,尾音上揚,像是在撒嬌一樣。
“你一直負責處理松尾家的私人事件吧。見慣了私生子,婚外情,移植器官之類的事情,手裡掌握着許多人的把柄,但卻沒有實權,難道不覺得不公正嗎?”
“柯澤女士!”松尾澪嚴肅地打斷她,沉聲道,“我忠于我的道義。”
“啊……但我想那道義中并不包括你的家族。”
木柯澤姿态随意地否認了。
她收回前傾的進攻氣勢,懶懶散散往後靠在繡花的方枕上。這時候看上去又人畜無害起來,然而對面的松尾澪渾身緊繃,盡管剛剛的聲音響亮地否決,卻仍然是肉眼可見的緊張。
“之前我聽季疏原偶爾提起過,和松尾家競争商街的日濑。”木柯澤說話的聲音很輕,卻讓松尾澪毛骨悚然,簡直像個緊追不放的惡魔。
“出于好奇,查看了一下對方的股票,财報之類的。”
“這些應該是犯法的吧。”松尾澪眼角明顯抽搐了一下。
“嗯?新聞啊。都是公開的數據,隻是簡單地處理了一下。”
多虧了之前聽過什麼經管金融學會。
“很有意思啊。澪小姐。”木柯澤繼續說,“你似乎扮演了一個黃雀在後的角色。挑起日濑和松尾的争奪,與此同時,有家不起眼的公司慢慢地嶄露頭角了。”
松尾澪一言不發。
寂靜。
“怎麼樣?現在應該足夠開誠布公了吧。”
木柯澤說。
“當然,不論今天的結果到底怎麼樣,不論你是自願來或者松尾信囑托了你。我可以告訴你,你不會有辦法阻止它。這件事你壓不住。”
“就憑借河底的骨頭嗎?”松尾澪繃緊着背,“每年溺水的人想必也不少吧?”
“溺水和内髒被拆了排到州河還是有區别的。加工後發現不合格的樣品就扔到河裡去?嗯,确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不論是州河,還是西郊的太虛湖。
水流量大,而人群罕至,被發現也可以辯解為從前不幸溺水的屍體。而水會沖淡一切的線索,根本區分不出來到底是誰,更别說隻是一兩個器官,早早被河底的魚或者其它水生物啃食,辨别不出具體的模樣。
不過松尾澪有句話說的沒錯,找不到能有充分證據的工廠,僅憑楊瘋子和骨頭的鑒定,很難确認這條産業鍊的存在。
即使做好了準備,但松尾澪仍然沒有想到被戳穿是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相當果決地說:“季疏原是找不到那個位置的。恐怕我的堂弟要令你失望了,柯澤女士。”
木柯澤:“為什麼?”
“說實話,柯澤女士的話還有可能。”松尾澪又更換了一副面具的表情,“裡面牽扯到的如果僅僅是金錢,反而非常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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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萊德的後花園在不同人嘴裡有很多種名字,比如“金錢焚化爐”,“敗家子的突發奇想”,“病毒實驗室”,以及“科研人夢中情院”。
但大家普遍都認同一件事——那就是十分有錢。
順便,阿德萊德将這真實名字為“黑分”的醫院開遍了全球各地,是天堂“heaven”的音譯。
尋常的基因檢測需要起碼三四天,但在黑分醫院裡,擁有最先進的技術,隻花了兩個小時。
從實驗室裡出來的時候,阿德萊德抓着自己的金色卷毛,難得感慨:“真的是母女……”
他看到走廊上坐着的楊瘋子。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肩膀上有護士給她披的毯子,拘謹地扯了扯。
十七年的時間,被掩埋在河底下的十七年。每一次從河道邊經過的時候,是否真的聽到了埋泥泉下的呼喚。還是上帝終于被打動,賜予她一個奇迹。一個木柯澤從天而降的奇迹。
盡管意識模糊,但她大概隐隐約約感覺到了什麼,無論抽血還是檢測的時候都十分配合,甚至很有禮貌,還會向醫生和護士們道謝。
此刻,距木柯澤從州河釣起這塊缺損的顱骨,已經過去了兩小時。
阿德萊德在思索要不要現在給柯澤小姐發送過去基因檢測報告,想到她現在大概還跟松尾澪在一起,終究沒有發送。
今天醫院的人并不多,路過有幾個閑憩的護士互相贈送着什麼,阿德萊德走過去,那些護士也給他了一份。
圓圓的,看起來是吃的糕點。
“這是月餅。”護士笑着說,“我們這邊的習俗啦。中秋節就要吃月餅的。”
阿德萊德想起淩晨,木柯澤手機的郵件提示:中秋快樂。
這時才閑下來,有心思詢問。
“中秋是什麼?”他問。
“是放假。”
“心聲說出來了吧小劉?”
“大老闆可是在這裡。”
“我是自願加班的。”
“工資三倍,當然自願了。”
“還得靠搶呢。”
小姑娘嘻嘻哈哈地鬧了一會,畢竟阿德萊德是個開明的上司,能夠開玩笑的上司。剛剛給阿德萊德月餅的小劉護士忽然想起什麼,她輕快地跑幾步,也分了一個給走廊呆呆坐着的楊瘋子。
“是應該和家人一起團聚的日子啊。”小劉護士輕快的聲音響起,“中秋節快樂,大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