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裡立刻臉色嚴峻。
男人不說話,向葉蓮娜點頭示意随自己離開。
兩人走到偏僻的角落,這裡的燈光昏暗下來,和熱鬧明亮的大型舞池近在咫尺。
【謝謝】
男人搖頭示意沒事,低頭看了一眼智腦。
【你有事情嗎】
“隻是看看時間。”
難得遇到會手語的夥伴,葉蓮娜不自禁和他交談。
【現在幾點】
“八點半。”
【你為什麼看時間】
本來這個問題不該問的,涉及到個人隐私,但葉蓮娜心裡有個猜測。
“我今晚是過來混活動學分的。”
明明有損逼格的劃水摸魚,男人卻很坦誠。
葉蓮娜捂住嘴,眼睛亮起來,肉眼可見地開心。
兩次初見從來沒見過女孩笑,這次見她笑了,男人眉眼微微放松。
【我也是來混學分】葉蓮娜很急切地用手語交談,常年練舞導緻她擡手間也帶着特殊的韻律。
【我沒想到你會手語】
“我以前随父母去過殘障人士學校,那個時候學的。”
【你是我來到首都後第一個會手語的人】
男人沒有說話,低頭安靜看着她的雙手。
其實用手語交談是件需要耐心的事。
比起打字和說話,手語交談的效率太慢,加上有發聲器,手語交談不再是殘障人士必要學習的語言。
但是媽媽很喜歡和自己用手語講話。
“那個渣男就是用嘴巴說話,把我給騙走。”媽媽生氣道,“再來一次機會,我要把他毒啞。”
葉蓮娜自然知道自己媽媽是在說氣話。
但真的很多年,她沒有再用手語和人交談了。
葉蓮娜以為自己要忘記這個語言,但記憶深處湧出的感情不斷提醒她,身體肌肉還記得。
【你是這裡的學生嗎】
“今年是。”男人說,“今年起我要在這裡進行為期三年的學習。”
葉蓮娜用手語還想說着什麼,半途瞥到垂在腿邊的左手。
先于意識反應,葉蓮娜抓住了那隻手。
幾年過去,葉蓮娜還記得初見時的情形。
那天身體狀況實在太糟,加上烈日耀眼,很多細節看不清。
她隻記得那雙黑瞳的光亮、安靜的背影、吸進鼻子的包子香味。
回去後每隔幾個月,葉蓮娜會看一下重大軍事新聞。
自己以前從來不關注這類專欄,看也看不懂。
所以每次隻是簡單看看标題,知道最近發生什麼就夠了。
像和以前認識的人分别,靜靜等待再次會遇到的一天,也或許永遠再也沒見過面。
她雙手擡起那隻手。
冰冷、光滑、沉重。
這是一隻銀色的金屬假肢。
有五根靈活的手指、裸着部分機械零件的手掌,可以旋轉的手腕。
銀色的金屬表皮一直蔓延進袖子,難以想象截肢到多深。
它沒有完全仿照生物學的手,指頭沒有指甲,指根插槽從不遮掩,手掌暴露部分内部構造。
可以看出設計的人多用心,每一根指節精心打造,似真正的男人手指骨節分明。
齒輪、電路……複雜的機械結構和電子元件不斷運行,閃爍優雅的銀色光芒下,這隻手從不遮掩屬于機械的身份。
若覆蓋一層人工表皮,這是一隻堪比鋼琴家的手。
但現在,它已經很美麗了,是仿生和工業美學結合的極緻。
他遭遇了什麼?怎麼會如此?
她還記得那隻提着包子的左手是完整的。
女孩還維持驚訝的表情,她的眼睛睜得很大,滿是不可置信。
一滴淚靜靜從眼角滑落。
景伯樓在戰争中見過許多類似的情況。
許多來不及反應的瞬間,眼睜睜看着事态發生,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反應。
女孩仿佛錯不及防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一槍爆頭,爆裂的血漿讓她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
而這個人又是很重要的人,反射性撲過去抓住頭蓋骨。
柔弱的腿腳磕在堅硬的石頭上,完全不顧自己會被血濺到,淚腺不顧地分泌眼淚。
她看起來很狼狽,小心翼翼捧着義肢,眼淚不停在臉上滑落。
對自己這段時間的遭遇,景伯樓心如止水。
但看到女孩肉眼可見地傷心,景伯樓第一次心裡難受起來。
“意外碳化,接不回去,隻能用義肢。”
景伯樓沒有抽手,難得輕聲和她解釋。
女孩擡頭看向他,眼裡滿是呼之欲出的盈盈淚水。
很痛嗎,她用誇張的唇語問,很快意識自己在問多傻的問題,側過臉忍住眼裡的酸意。
“都過去了。”男人語氣平靜,彎下腰和她平行對視,語氣很輕地說,“我去拿點東西,很快回來?”
葉蓮娜猜想,應該從來沒有人告訴他,這麼說話的時候,聲音有多蘇。
和那些常見的故意夾子音不同,輕輕的低音近似哄人,臉上關心的神色如此明顯,卻還在保持克制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