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提着水果走到病房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慘叫,塑料袋子在她手中一抖,忍冬吓了一跳,拔腿就跑進病房。
風笑知因為猛的往左掄了半圈方向盤,受傷比小圓要嚴重,車窗上的碎玻璃紮進她的左肩,手臂上也有擦傷,現在正在換藥。
忍冬聽見慘叫聲跑進病房,風笑知正在冷臉換藥,慘叫的是小圓,她守在姐姐病床邊,龇牙咧嘴的跺腳,【輕點輕點!】
忍冬翻了個白眼,她放下水果,埋怨小圓道,【你鬼叫什麼啊。】
小圓挪開自己的視線,她看了一眼姐姐冰冷的臉,護士在為她的胳膊塗藥,姐姐前世受盡苦痛,現在卻好像沒有痛覺一樣,她冷靜的看着護士為她纏好繃帶,并禮貌的說了句“謝謝”。
小圓的傷勢并不嚴重,但她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的病床,她守在姐姐身邊寸步不離,直到姐姐在年前出院,小圓才陪着她走出住院大樓。
忍冬和季竹在身後拿東西,小圓扶着姐姐下樓梯。在恢複記憶的小圓眼中,姐姐比她的性命還要重要。她自然而然的扶住姐姐的胳膊,好像忘了她們之間的不熟、矛盾、不适和隔閡,她忘記從前的不自在,姐姐不再是她隻認識六個月的有血緣的陌生人,而是甘願為她堕入地獄、永罪永刑的姐姐。
小圓看不見姐姐的不适和慌張,她們慢慢下樓梯,突然姐姐踩空台階一個趔趄,吓得小圓又是一個慘叫,在住院樓門口就要哭出來,胡說八道說着沒人聽得懂的話,【怎麼回事!眼淚不是還完了嗎!】
風笑知因為腦震蕩後遺症,看東西有移位,所以在下最後一個台階時沒踩穩,小圓很快将她扶住,接着帶着哭腔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風笑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撞到頭,她越來越聽不懂小圓講話了。小圓過分緊張她,她根本不知道為什麼。
她有些不知所措,疑惑的詢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
小圓的手一下子就涼了,那天的太陽很暖,但她很害怕,她害怕姐姐重複從前的苦難,她害怕姐姐受傷,害怕姐姐哭泣,害怕天道責罰她,她仍隻有苦和難。
小圓重重深呼吸兩口氣,就好像姐姐不是摔跤,是和大貨車擦肩而過死裡逃生。
這下是風笑知扶住小圓了。
她見小圓有些喘不上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忍冬和季竹從後面走來,不知她們姐妹二人在唱什麼戲,遠遠看着,好像都不太适合出院。
小圓搖了搖頭,擡起胳膊順勢擦掉不經意滲到眼角的淚,說道,【姐姐,你真的沒事吧?】
風笑知安慰她,【沒事的。過兩天就好了。】
她們的對話并不在一個頻道上,回家之後,小圓仍對姐姐過分的關心,她根本不記得她們吵架、冷戰,再吵架、再冷戰,風笑知對她态度的轉變很疑惑,但也沒有多想,仍在緊鑼密鼓的準備搬出去。
等她離開這一切,這些都不重要。
臘月廿七。
幹冬濕年。
臨近春節,接連幾天都下着凍雨。
小圓中午的時候拿着傘出門,說要晚點回來。
她沒有發現她不在家時,姐姐似乎更加自在。屋裡開着暖氣,小白和阿福擠在一起四仰八叉在客廳的角落睡覺,風笑知穿着棉襪踩在地暖上,因為左胳膊受傷,挽着的頭發松松垮垮的散落下來,她從吧台拿着一杯熱茶走到沙發舒服的坐下,電視機在重播2004版的電影《歌劇魅影》,她把聲音調大了一點,便從茶幾底下抽出藥箱。
小圓推開門進去的時候,小白和阿福聽到動靜彈了一下,大耳朵鋪在地上接着睡了。窗外,月光濾成冷調的銀,屋裡,暖色調的落地燈打在姐姐身上,姐姐背對沙發靠背坐着,半邊的衣領散落,露出白玉色的肩背,傷口已經在愈合,沒有那麼吓人了。姐姐也吓了一跳,拿着棉簽的右手一頓,沒有轉過來,也沒有說話。
小圓放下傘走了過去,姐姐右手迅速将衣服一拉就要進屋,小圓的速度比姐姐還要快,她将起身要走的姐姐按回沙發,【别動。】
她接過姐姐手裡的藥膏和棉簽,才發現姐姐一動不動,像冷凍的魚。小圓一時錯愕,怎麼會,應該沒有才對……
風笑知背對着小圓一動不動,太像被小圓觸發了血契,事已至此,也隻能這樣了。
姐姐的扣子是松的,小圓輕輕撩開左邊的衣領,傷口不深,但血色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刺眼,小圓拿棉簽沾了沾手裡的藥膏——
姐姐背對着她,脊背挺直,像一尊冰雕,連呼吸都克制得近乎無聲。可小圓剛拿棉簽觸碰到她,那繃緊的肌肉便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
小圓關心的詢問,【疼嗎?】
過了一小會,姐姐才回答,【不疼。】
她很平靜,也很冷淡,聲音淡漠得像是在彙報實驗數據。
小圓感受到一絲熱氣,她又沾了沾藥膏,藥膏是涼的,每一下觸碰都讓姐姐的呼吸微微凝滞。
她是不能動,還是不敢動?
她僵坐在那裡,任由小圓手中的棉簽沿着她的肩膀遊走,像在描摹某種隐秘的紋路。
【怎麼不等我,我可以幫你啊。】
姐姐又幹巴巴的回應,【我自己可以。】
【撒謊。你明明夠不到。】
冰涼的藥膏在姐姐的肩上揉開,似乎帶着懲罰性的力道,姐姐微微一縮,又沒躲開,小圓發現自己的手重了,忙收了力氣,替姐姐貼好紗布。
她冷靜下來說道,【姐姐,不要推開我,你會後悔的。】
風笑知仍一動不動,渾身發燙,她遲早要搬出去的,不如就在這裡做出最後的回應。
【我們隻認識六個月。】
小圓的手一頓。
她知道姐姐的意思。
她們隻認識六個月。
她們不過是有血緣的陌生人。
小圓有些急了,【不是的。我是小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