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易甯沒回答。
“要我說,你們那個公司有什麼好回去的。不就是工作上出了點失誤,又沒耽誤生産,至于停職嗎?”陸易安并不知陸易甯被停職的真實原因,對于妹妹的很多選擇,她從頭到尾就沒理解過,“你也是,做什麼都沒個定性。聽媽說,你小時候也算個天才吧,雖然以前的日子不好過,但你後來高考也過了一本線。明明能去大城市裡發展,偏偏要回老家說守着媽過日子。好了,明明能安安穩穩當個小學老師了,卻硬要去什麼化工廠倒班,累得要命,工作環境還不好。我這輩子,牆都不扶就服你對自己的人生規劃。”
陸易甯點點頭,嘲諷道:“是是是,我要是當老師,剛才就該跟你一起發瘋了。”
“小學老師又不像初中老師。”陸易安兩眼無神地搖頭,“那你明天幾點去?”
“我買了十點的高鐵票,我明天早上送陸朵朵去學校後,直接在街上坐車去高鐵站,這樣的話,你和朵朵都可以多睡一會。”
陸易安吃飯的速度慢了不少,“那行吧,到公司了給我回個信兒。”
“好。”
陸易甯伸了個懶腰,走去衛生間洗漱完,本想直接去睡覺,走到床邊,細想了想又折返回去對陸易安說,“外婆過生日,我訂做了一件衣服給她,應該明後兩天就到,我寫的是你的名字和号碼,到時候記得去快遞站拿。”
陸易安皺着眉毛,“你國慶放假回來再拿不就行了。”
“你不要告訴我,你國慶還要留公司值班。”
陸易甯擺擺手,語氣有點着急,“就一件衣服你去拿一下會少幾斤肉嗎?”
“就是會少!”
“總之記得去拿。”陸易甯三三兩兩交代完,走回房間,躺在床上,又開始望着天花闆發呆。
次日,送陸朵朵去上學,一路上,小丫頭還興高采烈地說明天就要放假,要等二姨帶她去旅遊。
陸易甯沒跟她說自己待會就走。
隔着幼兒園大門,望着陸朵朵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陸易甯總感覺心髒在蹦蹦亂跳。
已經盡力而為了,為什麼依舊覺得大難始終會臨頭。
*
公司附近沒有公交站,隻能從高鐵站打車過去。下了高鐵,陸易甯沒選擇立馬去公司。
她的房子租在公司附近,這個時候去,到公司時剛好午休,要是在路上碰見個多事的同事出來吃午飯,指不定又要被别人說什麼有的沒的。
還不如在路上瞎逛,消磨一下時間。
陸易甯經常想,如果生命進入倒計時,自己會怎麼過剩下的時間。
答案是發呆。
坐在公交站的長椅上,望着這個沒非機動車道的城市。街道上車水馬龍,外賣小哥,穿着衛衣牛仔褲的小姐姐,天冷依舊穿着T恤的年輕小夥,穿着碎花長裙的中年阿姨,帶着紅頭盔的中年大叔,騎着小電驢在機動車道的車流裡竄動。
這樣的發呆實在無趣。
數了數停在盲道上的共享單車,私家汽車,陸易甯從口袋裡拿出便利貼,寫了無數帶有“個人情緒”的問候詞。
這一輩子,自己做過蠢事,壞事,好像從未勇敢地做過什麼好事。
本來舉報公司算一件,但是下午要在領導面前裝孫子,求明天值班,算不上勇敢,
現在來看,至少,倡導抵制不文明行為算一件。
“你好,車主!眼珠子不能用,那就丢垃圾桶,别和車一起扔盲道上。”
帶有此類的提示語的便利貼,陸易甯一路貼了六輛車。
像是做了賊一般,給車貼完标簽,陸易甯連忙打車去公司附近的出租屋。
回到出租屋,陸易安的電話準時撥過來。
“喂,”
“你到了嗎?”
“剛到。”
陸易安:“我跟你說,大伯今天又給我打電話了。”
對于這個大伯,陸易甯可謂是厭惡至極。
大伯一家人全是心眼子,各個薄情寡義,又貪又立。
父親離世後幾年,爺爺奶奶再離世,至此,兩家人就很少有往來。自從前年母親離世,兩個堂哥也好,大伯大伯母也罷,突然開始對她們兩姐妹噓寒問暖起來了。
陸易甯和陸易安心裡清楚大伯一家的德行,這種無利不起早的人,不搭理就是。
陸易甯心累地躺在床上,心中火一下燒起來,“他給你打電話幹嘛?”
陸易安切聲說:“問我要你的聯系方式,說什麼給你介紹男朋友。”
陸易甯被無語笑了。
是什麼親戚連聯系方式都沒有就敢給對方介紹對象的。
陸易甯問:“那你給了嗎?”
陸易安回道:“當然給了,他上趕着被罵,我沒理由不同意啊,到時候記得拉黑就行。”
“好。”
挂掉電話,陸易甯坐起來,一直在等陸遠打電話過來。
十分鐘後,手機鈴聲響了,屏幕顯示一個陌生的号碼,陸易甯等鈴聲響了一半才慢悠悠接通。
“喂,你好?”
“是甯甯不是?”
中年男人的聲音裡帶有不少讨好的笑意。
陸易甯故意問:“你是誰?”
“我是大伯呀,甯甯啊,你看你們也不回老家看看,我這個做大伯的,不得關心一下你們嗎?”
陸易甯嗯嗯應聲,“這麼長時間,難得你記得。”
對方明顯聽不出好賴話,“就是時間長了,才要聯系啊。這兩年工作順利嗎?我聽你小舅媽說你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很有出息呀。”
“算不上。”
陸易甯随意跟他瞎哈啦幾句,終于問了對方打電話的目的。
陸遠哦了幾聲,連忙道:“我聽你舅舅說你工作忙,沒談戀愛,我跟你說,你晨哥有個朋友,人在廣東開建材”
“所以,你打電話給我,是想給我介紹對象,讓我去相親的嗎?”陸易甯終于忍不住了,語氣實在說不上好。
“我這不是看你沒成家嘛,要不是你姐離婚還帶着個孩子,我都介紹給她了。”
“我還該謝謝你是嗎?”陸易甯直接撕破臉皮,裝也不裝了,“這次要給我介紹什麼人呢?像給我媽那樣,介紹一個老實人,然後呢,被老實人當沙包捶個幾年,被打得體無完膚,落下一身病?”
陸遠一下被怼得不樂意了,“你這孩子,怎麼能這麼說呢,你那時候才多大,懂什麼事,别你媽跟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是嗎,那我胳膊上被煙燙的疤也是我媽編給我聽的?”陸易甯指名道姓開罵,“不是我說,陸遠,麻煩你們一家人要滾就滾的遠遠的好嗎?我爸去世,你們一家和你爹你媽各種咒罵我媽我姐。沒幾年又溫聲細語,火急火燎給我媽介紹男人,然後讓我媽帶着我和我姐另嫁别人家,接着把我爸名下的土地全收回去,十幾年沒關心過我們。現在好了,我媽才走兩年不到,你們的刀子心倒是燒紅了,關心起我跟我姐來了。别太惡心了,你個大尾巴狼裝什麼好人呢?”
被怼了一通,對方不是會忍氣的主,“你這孩子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呀,我們這些年沒少幫助過你家吧,要不是我,你們幾母女早就餓死嫌命短了!”
“是哦,要不是你,我媽也不會精神失常好幾年。我怎麼把你這畜生東西給忘了,早知道就該提着刀子上你家去把你這玩意的豬腦袋割下來倒立放在案闆上,再朝你鼻孔裡面插兩炷香,去供奉我媽和我爸。我今天就說明了,我警告你們一家子,以後誰要是敢打電話去煩我姐去找我姐,我就是死,我也要天天守在你家床闆底下,專門讓你讓你兩個兒子六個孫子多災多難,遇财财散,遇官官倒,逢病就死,逢災就亡,一家子死于非命,懂嗎?别給我提我爺我奶,你們都是一樣的德行,别以為長我一輩,就望着我把你當菩薩。我告訴你,像你這種老拖尾巴蛆,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屎堆裡打轉,别爬出來,爬到……”
“嘟嘟嘟……”
陸易甯還沒罵夠,對方争辯了兩句,她的語速太快,吵不赢,對方實在吵不赢,最後隻剩電話挂斷的聲音。
陸易甯握緊手機,整個人都是發抖的。
憋悶了好幾天,陸遠要來當受氣包,她就幹脆把氣全撒在他身上。
眼淚不受控制地淌出來,陸易甯擦掉眼淚,回想自己這二十多年,蠢笨如豬卻還愛自作聰明。她恨像陸遠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恨極了李守均那種死無出息,喝了兩口馬尿,就厲鬼上身,将拳頭揮向女人的男人,恨媚上欺下不把普通人人命當命的領導班子。
其實,最恨的還是自己。
這些爛人她明明可以遠離,卻因為自己的盲目害得至親落入她造成的災難中,這一世的自己原本也會有一個妹妹,最終也胎死母親腹中。
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而她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空蕩蕩的房間内,陸易甯垂下頭用力扇了自己的臉幾巴掌,臉被扇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