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易安看見老太婆慈眉善目的一張笑臉,第一時間朝她臉上吐了一口口水。
一群人被喊了上來,老太婆擦掉臉上的口水,邀功似地說:“我就說嘛,她肯定躲在這,他家的這個死孩子,嘴巴兇,頭腦也兇。”
男人盯着陸易安,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你媽呢?你躲在這做什麼?”
陸易安絲毫不懼,王鐵軍那張鬼臉她都不怕,何況是這個披着人皮的人呢。
“我媽回外婆家了,我在這玩躲貓貓。”
“玩躲貓貓?”男人推了推眼鏡,兩手叉腰,一腳踢開擋在陸易安身前的雜草,“你大晚上在這玩躲貓貓?”
草沫子差點飛進陸易安眼睛裡,陸易安擋着眼睛,被男人的吼聲兇哭了。
“我就玩躲貓貓怎麼了?”陸易安擦掉眼淚,食指指向張老太婆,“我就跟她孫子玩躲貓貓怎麼了?待會還要去村尾李樹敏家裡找她兒媳婦玩,跟她還沒出生的小孫子玩,你管我!”
陸易安平常聽的八卦最多,張老太太以為兒媳婦的藏身之處隻告訴了老閨蜜高翠英一個人,殊不知當時的陸易安蹲在高翠英旁邊給她扯身上的線頭,全聽進去了。
張老太婆以為兒媳婦藏得深,所以在村裡無法無天,誰家要生小孩了,她都要告狀。
馬金鳳本來想開口幫忙說幾句話的,這下好了,有陸家的大女兒那張嘴,她壓根無需出場。
“張老奶天天在村裡跟個警探一樣,誰家有事她都要出馬。”馬金鳳偏着頭低聲和丈夫吐槽,“這下好了,落她頭上了。”
張老太婆跟被喂了屎一般,臉色極其難看,伸長手要去打陸易安,“我打死你個短命東西,你亂說!”
陸易安急忙跑到眼鏡男的身後,“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天天跟我奶奶說你兒媳婦在你女兒家吃好的用好的,這次一定會生小孫子的事我都聽着了。”
終于,在陸易安的誠實下,一群人轉了焦點,去了村尾。
*
爬了半個多小時,劉秀珍和陸易甯找了一塊比較偏的地方。這裡位于半山腰,還能看見村尾的幾戶人家的燈亮着。
好不容易能歇口氣,一陣狗吠聲傳來,陸易甯可以清楚地看見村尾的馬路上有幾輛摩托車駛過。
是追過來了嗎?
劉秀珍二話不說,拉着陸易甯的手繼續沿着山路爬,爬進一塊玉米地裡躲着。
又是一陣狗吠聲,劉秀珍藏在玉米地裡,看不清山坡下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看清了自己所在地勢的下方百米處也有手電在晃悠。
劉秀珍心跳到嗓子眼,鐵了心往上爬,往偏僻荒涼的地方去。
陸易甯幾年間最大的運動量就是今夜了,累得要死,在爬土坡時手腳并用,面前早就被泥土成了黃棕色。
老一輩人說起這段往事總是挂出一副心酸的表情。第一世她對小時候的事沒印象,第二世沒經曆過,這一世親身經曆了。
搞的就是心驚膽戰。
他大爺的,不僅心酸,還心累。
怪不得以後大部分年輕人不想結婚生孩子,這年頭的胎教果真深入人心。
陸易甯一邊爬一邊在心裡吐槽,各方的祖宗十八代全問候了一個遍。
望着眼前高過自己的土坎,陸易甯舉起手踮着腳都夠不着,爬了無數次,每一次才到半腰就順着土坎滑下來,衣服裡全是土,嘴巴裡也是。
劉秀珍在前方十來米遠的地方找到了一處較好的荒地,回來接女兒時,女兒正在和土坎做鬥争。
來來回回爬了很多次都沒怕上來,她也不哭,就這樣拼了命地往上爬。
小臉上髒兮兮的,全是泥面子。下半截土坎被她的身體磨得平滑。
陸易甯擡起頭,母親在月光下擦掉眼淚,哽咽着拉她上去。
她差點忘了,哪怕她現在是成人心性,在母親眼中,她就是個還沒到三歲的小孩。
劉秀珍抱着她道歉,淚水從眼睛裡沖出來,在泥臉上畫出兩道清晰的淚痕,陸易甯替母親擦掉眼淚,小聲說:“我沒摔倒,不疼。”
劉秀珍哪受得了她的安慰,哭得渾身發抖。
恍惚間,一道亮光照過來,母女倆同時屏住呼吸。
“小劉,是你們在那嗎?”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陸易甯趕緊擦掉眼淚,她差點忘了,母親以前說過躲進山坡上的事,那時候村裡有個心好的阿姨看不過去,特意陪她們在山裡住了好幾天。
劉秀珍眨了眨眼睛,看向光源處。
下方的玉米地裡走來一個人,個子不高,人很瘦,穿着一雙解放鞋,一身花布衣服,拿着手電,背上背了一個藍色的牛仔單肩布包。
陸易甯說:“媽,好像是住在路邊的嬢嬢。”
女人聽見聲音,連忙往聲源處走,累得大口大口喘氣,“我是來陪你們的,山裡晚上不安全,你帶個孩子不方便。”
七上八下的心在這一刻被女人的一句簡短的話撫平。
女人爬上來,和母女二人坐在一塊歇氣。
劉秀珍想了半天,說實話,她好像跟這個人不怎麼熟。
結婚和陸易安滿月的時候她來家裡幫過忙,但是她也沒和她說過幾句話。
劉秀珍背靠着土坎,由衷感謝:“謝謝你啊順枝姐,說真的,我心裡現在還怕着呢?”
“這算什麼,看在你是我本家的份上,我也不好看你們母女大晚上到處藏啊。”劉順枝将身後的布包放到膝蓋上,“餓不餓啊?我給你帶了一點雞蛋鴨蛋還有煮熟的土豆。”
“謝謝姐。”劉秀珍拿了一個土豆,給陸易甯拿一個還熱乎的雞蛋,“其實我也帶了幾個,隻是一直沒時間吃。”
陸易甯從衣服裡拿了一個糖包子出來,遞給她,包子外面裹了一個塑料袋,沒有被泥土染到,“這是我爺今天趕集,帶回來給我姐的,她不吃,我帶過來了。”
“我不喜歡吃糖包子,我喜歡吃肉的。”陸易甯又說。
劉秀珍知道二女兒确實不喜歡吃糖包子,反倒是自己饞。
劉順枝欣賞地看向陸易甯,“你看你家這孩子還心疼她媽呢。”
“她一直是這樣的,懂事得很。”劉秀珍将糖包子一分為二,給劉順枝,劉順枝不吃,又給陸易甯,陸易甯也不吃。
“一路上,被狗追,爬那麼多道坎,硬是沒坑一聲。”想到剛才女兒爬坡的樣子,劉秀珍就忍不住眼泛淚花。
“那幾條狗最兇了!”劉順枝将包裡的毯子拿出來給劉秀珍蓋上,“隻要天一黑,誰在路上走它們都要出來咬!我本來是想早點來找你們的,但是我看見抓計劃的來了,等他們走了,才敢放心出來。”
劉秀珍:“剛才狗叫是因為那些人來村尾了?”
“是啊!”劉順枝恨不得趕緊将八卦告訴劉秀珍,“村口李老頭家的那個婆娘,你認得不?”
劉秀珍點頭,“不是張大媽嗎?”
“對,就是她。”劉順枝痛快地笑了幾聲,“她兒媳婦躲在她大女兒家養胎。她倒好,天天帶着人家上别人家去抓人。好了,今天晚上被人逼着帶到大女兒家了,她兒媳婦昨晚才生的孩子,今天就被帶走了。”
劉秀珍驚得合不攏嘴,“誰告的狀?”
劉順枝搖頭,“不知道啊,我們住在附近的也是今晚才知道。”
李家兒媳躲在村尾的事除了張老太婆以及她女兒一家,就高翠英和陸易安知道。
劉秀珍咬了一口土豆,若有所思地咀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