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這一去,當天并沒有回來。
劉秀珍擔心他們,打電話到劉林家,是孫書琴接的電話,得到的答案是陸平剛從醫院裡回來。
超生的家庭,夫妻必須有一方進行節育手術。
規定是死的,規矩是活的。隻要被罰了款,該做的手術就必須做,這一點劉秀珍很清楚。隻是她剛生完孩子,太累了,想緩幾天去交罰款,再考慮這個問題。
沒曾想,陸平交完罰款,直接去了醫院。
劉秀珍挂掉電話,她知道發生了什麼。懸挂在心頭的一塊石頭墜下來,掉入深淵,沒有踏實感,空蕩蕩的,實在不是滋味。
另一邊,高翠英和陸天松在劉秀珍生下女兒後,加上大兒媳婦這段時間的刻意示好,關系恢複如初。
詭異的三角關系成功轉成了以往的模樣。
陸遠和陳英開始當孝子,每天會去老房子幫父母喂豬喂牛,趁着陸平不在家,幾人在合計如何将陸果果賣出最大的價錢。
在這個年代,将多生出來的孩子送人,遺棄,賣錢再正常不過。
土堆成的竈火上支了一個大鐵鍋,鍋裡蒸煮着一鍋爛了的土豆。
陸遠在往火裡面添柴,陸天松卷上煙葉,放進煙鬥,對着火堆根部點燃,含着煙嘴吸了一口,吐出來的煙霧混合着柴火燃燒的滾滾青煙在空氣中纏繞。
“來信了沒?”陸天松緊鎖着眉頭問。
“之前聯系的那個,人家已經有了一個女兒,不想要了。”陸遠被煙熏得眯了眯眼,“當年明明說好将老二家的大女兒送過去,結果呢,老二神戳戳嘞,打電話去罵去咒人家,誰還會買啊?”
“你不是說還有兩家嗎?”
“那不是還沒打電話來嗎?”
陸遠話音剛落,陳英就火急火燎地跑到柴房門口,“來了,來了。楊長鎮的那家來消息了,他們夫妻二人今天回老家,會開車來吉長,我們抱着孩子去村口提前等着就行。”
陸天松顧不上吸煙了,“是住在縣城裡有工作,還失孤的兩口子嗎?”
“對,就是他們,還是開着小車來的。”
陸天松暢快地呼出一口煙,“縣城的好啊,好啊!”
有意買孩子的兩家人裡,就縣城的兩口子大方,二話不說,兩千塊錢。
一個賠錢貨能賣出兩千塊,以後還能去别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也算是她這一生最大的福報了。
陳英将此事轉述給高翠英,婆媳二人一合計,兩千塊,兩個老人七百,大兒子一家一千,剩下的三百買點好的去看小兒媳婦,當是生孩子的辛苦費。
真是樁好生意。
消息落了響,剩下的就是找時機去偷孩子。
陳英特意不去地裡,專門在家守了一天。
劉秀珍已經能下地了,加上馬金鳳那個多事婆,天天跑過來圍着小孩轉,能下手的時機少之又少。
傍晚,馬金鳳忙完地裡的活來看劉秀珍,剛從陸平的家裡離開。
陸易安一個人坐在門口抓石子兒,陳英在家裡一邊洗碗一邊往院壩裡瞄。
“陸一明。”陳英朝正在寫作業的大兒子使了一個眼色,下巴一直往門口的方向擡,“你去和陸安安玩抓石子,然後問一下她媽媽睡着了沒有?我明天給你五角錢。”
陸一明明白母親的意思,放下手中的削筆刀和鉛筆,跑了出去。
陸一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好聲好氣地問:“陸安安,你媽媽睡了嗎?你怎麼一個人在門口玩?”
陸易安擡眼看向他,立馬垂下頭,自己玩自己的,“關你屁事?!”
陸一明回頭看了母親一眼,陳英則是一直用手背對着他揮手。
隻能硬着頭皮上了。
“陸安安,我跟你一塊玩兒吧?”
陸一明小跑上來,沒跑兩步便被陸易安唬得停住腳。
陸易安手裡握着兩枚石子兒,小眼睛一動不動,兇巴巴地盯着陸一明,“你滾開!離我家遠點,信不信我扔石頭砸你!”
陸易安舉起手中石子兒,眼看就要砸過去了,陸一明被吓得趕緊跑回家。
一般這種情況,陳英會沖出家逮着陸易安一陣吼,想到還沒到賬的一千塊,陳英隻能生硬地扯出一抹微笑,用力擦幹淨手中的泡沫,走出家門,和藹地問:“安安啊,大伯母家裡有你最喜歡吃的小籠包和麻辣片,你要不要來跟哥哥一塊吃啊?”
陸易安往她的屋裡看了一眼,大聲嚷嚷道:“我才不吃,你要是在裡面下耗子藥敵敵畏,害死我怎麼辦?”
說完,立馬扭頭回家,将家門砸得哐哐響。
陳英愣在原地,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這死孩子的嘴巴和脾氣怎麼能這麼臭啊!
劉秀珍剛睡着又被吵醒,連忙叫來陸易安,“你奶又來家門口罵了?”
“她今天沒來。”陸易安貼着劉秀珍說:“剛才那個兇婆娘喊我去他家吃小籠包,我沒去。媽媽,爸爸什麼時候才給我帶小籠包回來啊?”
“過幾天就來了。”
“要過幾天啊?我都多久沒肉吃了。”
“你昨天不是去金鳳嬸嬸家吃了牛肉嗎?”劉秀珍手指比着嘴巴說:“小聲點,别吵妹妹睡覺。”
陸易安看向床頭熟睡中的嬰兒,嘟起嘴生悶氣。
什麼妹妹,煩死人了,隻會哭,什麼都不會。
*
馬金鳳收了陸平給的錢,專門殺了一隻雞炖好,天一黑就來陸家喊劉秀珍和陸易安母女去她家吃晚飯。
高翠英喂完豬,站在豬圈外面看見馬金鳳和劉秀珍穿過馬路,有說有笑的去她家裡,氣不打一處來,扯着破鑼嗓子罵:“哎喲,我啷個不曉得我們村多了個觀音菩薩,管事管那麼寬,管到别人家來了。那種人餓死都活該,有些婆娘啊,家裡面的男人沒個球出息,還想着給她找小老婆啊!算求咯,那種人我們陸家不要,送給别人家當二房,繼續生賠錢貨!”
劉秀珍撇頭,隻看見老太婆的手指頭正在往她和馬金鳳的方向挖。
因為生了女兒,這幾天,老太婆和老頭子換着時間到家門口罵。老太婆在村裡傳她沒出息,生了女兒,恨不得抓計劃的把她抓去坐牢。
這些事鄰居大姐都來家裡說過,劉秀珍不去問還好,一去老房子,兩個老人說着就要動手打人。
被罵時,她一旦回嘴,兩人就拿着鋤頭上來砸門。
這個破日子真不想過了。
馬金鳳将劉秀珍拉到家裡,讓她好好坐着,自己一個人出去和高翠英吵。
“死老奶,你是日子過得太好了是不是?老娘想喊誰來我家就喊誰,關你球事?說我男人沒出息,如果不是他,你去年冬天就餓死在家了。”
馬金鳳後悔死了,當初是眼睛瞎成什麼樣才會覺得她可憐。
過冬的時候,陸天松腿受傷,馬金鳳的男人陸大軍看她一把年紀還去井邊提水,一次隻能提一點。陸大軍心疼她,每隔一段時間就去幫她挑水吃,為此還被陸遠和陳英登上門罵。
現在好了,老東西的腿腳好了,老太婆和大兒媳婦和好了,開始狗叫了!
陸遠聽到罵戰,眼珠子一轉,連忙跑去老房子将母親拉回家。
難得的好時機,如果繼續吵下去,孩子就偷不成了。
*
劉林開着三輪車送陸平和陸易甯回來時,家裡正鬧得厲害。
因為孩子不見了。
劉秀珍在大馬路上找孩子找得正慌神呢,有人說他回家的路上,看見陳英抱着一個孩子從村口回來。
劉秀珍聽罷,去問陳英反被陳英挖苦數落。
失女心切的劉秀珍被惹急了,發了瘋似地砸陸遠家裡的東西。
地上全是被她砸碎的陶瓷碗。鍋瓢碗筷,櫃子裡的衣服,床上的被子枕頭擺了一地。
她手裡拿着菜刀,陸遠和陸天松還有幾個來幫忙勸人的鄰居站在門邊,硬是沒人敢上去拉。
陳英剛煮的豆花也被她砸在地上,她去拉劉秀珍,反被劉秀珍一腳踢倒在地。
“把我孩子還給我!”劉秀珍手中的菜刀指着陸遠,怒吼:“快點!”
“誰得你孩子了?”陸遠心平氣和地勸她冷靜,“你把刀放下,我們一起去找孩子好不好?”
“我不管,就是你們偷走了!”
高翠英被劉秀珍打了巴掌,陸易安和陸一晨被吓到,則是坐在院壩裡哭。
“是不是你把我妹妹偷去賣了?你快還給我媽媽呀!”陸易安站起來抱着陸天松的大腿,“你快點還給我媽媽!”
陸天松的胸口才挨了兒媳婦一胯骨軸子,本來就生氣,孫女還扯着自己罵,她一腳用力踢開陸易安,“誰得你妹妹了?不要挨着老子!”
陸易甯跑過來時碰巧看見這一幕,二話不說沖上去,逮着老家夥的大腿用力咬了一口。
“啊!!”鑽心的疼痛從後腿蹭蹭蹭遍布全身,陸天松用力将陸易甯打走,順帶踢了她的膝蓋一腳。
陸易甯忍痛從地上爬起來去拉陸易安。
陸平和劉森趕到時,看見的一幕就是妻子在陸遠家砸東西,父親在打自己的兩個孩子,而鄰居連幫忙的空子都找不到,隻是陸大軍在用力拉着陸天松的衣服,讓他下手的力氣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