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地上全被凝凍覆蓋。
天寒是年長老人的克星。陸天松七十多歲的年紀,因為出門喂牛的時候在牛圈旁邊摔了一跤,腿摔着了不說,要命的是頭砸在石階上。
在家門口喊了大兒子的名字半天,大兒子一家沒一個來幫忙的,幸得陸大軍聽見他的呼救,連忙跑來拉了他一把。
陸天松在床上躺了半天,呻吟聲不止。
陸遠說老人摔倒沒什麼,不用送醫院,睡兩天就好了。
陸大軍心地好,雖然陸天松和高翠英在陸平一家搬走後,經常莫名其妙針對他一家,但是面對床上叫苦連天的陸天松,他還是狠不下心。
陸平接到陸大軍的電話,當天下午就趕來吉長,将陸天松送去了醫院。
在醫院裡住了七八天,陸天松勉強能下地。醫生再三交代,天氣冷地上滑,不要出門,如果再摔一跤,後果會更嚴重。
結果陸平剛走兩天,高翠英看他能下地走路了,硬要逼着他去地裡割白菜。
這一次,直接摔倒睡在土坎下面一個多小時都沒人發現。
從醫院回來,一直躺在床上。
他不願意去醫院,陸平隻好多加錢,請醫生上門來給他打針輸液。
店鋪剛裝修好,劉秀珍就關了門。本來打算今年回楊長陪馬春花過年的,沒辦法,陸天松生病,隻好先去吉長。
陸易甯和陸果果不想回老家,奈何父親大人在電話裡再三要求,并且不容反駁,她隻好回去。
老兩口喂了兩頭年豬,原本是殺來過年的,但是一看小兒子一家今年回來了,高翠英就不樂意了。
離過年還有半個多月,就趕緊喊大兒子幫忙聯系人,将兩頭豬全賣了換錢。
陸遠要了一千塊的賣豬錢,在陸天松床頭前守了一個星期,看見陸平和劉秀珍回來了,就沒再踏進老房子一步。
劉秀珍看不過去,老人躺病床上這麼久,自從她回來,就沒看見過陳英和陸遠來問過一句。
她上門質問陳英和陸遠,剛說兩句,高翠英就把她拉回去,還罵她多嘴。
劉秀珍一氣之下,去劉林家住了幾天。氣頭一過,想着要過年了,吵架不好,又在街上買了幾塊豬肉回去過年。
村裡過年除了殺年豬以外,還有一個習俗,做豆腐。
大年三十,劉秀珍在平房裡切肉,用來熬豬油,順便可以做點油渣。
高翠英什麼也不做,就坐在床上碎碎念,“人家哪家都做豆腐吃,老二又喜歡吃豆腐,你光做肉,隻喜歡做自己愛吃的。”
話裡話外諷刺劉秀珍貪吃,自私,懶惰。
“金鳳大嫂家今天做了,你要是真在意你小兒子喜歡吃豆腐,你去她家買一塊回來。”劉秀珍頭也不擡,隻顧着切肉,“又或者你自己做一鍋豆腐。反正陸老三天天守在老房子裡,我爸那邊你也不幫忙,我看你也閑着沒什麼事做。”
高翠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錯事,這幾天大兒子和大兒媳婦根本不鳥自己,能幫點事的隻有小兒子和小兒媳婦。
現在時期特殊,面對劉秀珍的嘲諷,高翠英不說話了。
轉頭去看坐在火爐旁邊,在燈下寫作業的陸易甯,嘴又開始碎了,“哎喲,你一個姑娘家家的,讀那麼多書,考第一又能做浪子,以後都要嫁到别家去給人家生娃的。”
“我為什麼長大以後就一定要嫁去别人家?我讀書就是怕以後隻能嫁到别人家給男人生娃。”陸易甯停下筆,對着她翻了個大白眼,“更怕的是,長大後變成某些拎不清輕重,不講道理的老人。我要是以後活成他們那樣,我生孩子做什麼?生來讓孩子受罪?有事哇哇喊他回家,沒事就一腳踢他臉上,喊他滾?這不是神經病嘛!”
意識到罵了不該罵的,陸易甯又說:“我不是說你是神經病,我是說那種生孩子出來專門讓孩子受罪的爸媽是神經病!”
被“神經病”三個字完美概括的高翠英并沒有意識到什麼,眼前的這個死孩子嘴巴一直是這樣,不過罵的應該不是自己。
“你說的那種爸媽确實像神經病。”高翠英呼了一口氣,厚着臉皮笑嘻嘻地說:“我對我的兩個兒子,對你們幾姐妹和你大哥哥二哥哥都好得很,生了也不白生。”
給她個台階下,她拿當電梯使。
劉秀珍切肉的菜刀硬是切了一塊指頭厚的肥肉下來。
她是怎麼好意思的?
陸易甯整一個黑人門号臉。
“是哦,好得很。”陸易甯懶得裝了,“你和我爺對你大兒子一家那麼好,我爺躺床上這麼久了,怎麼也不見我大伯大伯母去瞧一眼,哪怕讓我那兩個堂哥端點吃的去床前看看呢?我前幾天還看見我大伯母熏臘肉,怎麼也不見給你們送一塊啊!你倒好,喂了兩隻豬,看見我爸媽回來,恨不得趕緊賣出去。我媽買幾塊豬肉來給你們過年,你還叭叭叭說她隻做她愛吃的。這樣吧,我待會去我金鳳嬸嬸家買塊豆腐,你要是心疼我爸呢,你做一頓給我爸吃,我爸都十幾年沒吃過你做的東西了呢。晚上吃年夜飯的時候,你就吃豆腐,我媽喜歡吃肉,她就多吃肉。她買的肉,她一個人全吃完,我們一家都不會說什麼。隻有臉皮厚的人才會說她。有時候,我覺得你和我爺還是應該反思一下自己,那種神經病爸媽,不用我說你們像,你們就是好嗎?”
“陸七七!”劉秀珍一刀切在砧闆上,故意喊了一聲。
陸易甯擡頭瞄了她一眼,她已經在努力隐忍笑容不露出來了。
“跟你說不清楚,你懂個屁!要不是老子,你還不能在這說鬼話!”高翠英站起身,去拿床頭的拐棍。
眼看人要走了,陸易甯抓緊補充道:“你盡管去老房子告我爸說我奚落你,也别想着用不吃飯和在路上大哭來博同情。今天晚上的飯你愛吃不吃,村裡的人都曉得你是什麼德行,你在村裡從頭哭到尾,也沒人會說我家一句的。我爸媽月月寄錢給你們,買東西給你們,一有點事就回家來幫忙,做得夠好了。你要是還不滿意,那你盡管讓你大兒子一家養你們,給你們錢好了。不過,我覺得我大伯和我大伯母不問你要錢就不錯了。你看除了我爸我媽,你和我爺生病,誰會來管你們?”
劉秀珍打斷道:“你别說了。”
高翠英拄着拐棍走出門,氣得臉上的松垮的皮肉一抖一抖的。
如陸易甯說的一般,她哭哭啼啼地罵了一路,從家門口罵到村口,都沒人安慰她。
反而有個老頭聽不下去,補了她兩刀,“你以前是怎麼對你小兒子一家的,天天上門咒罵人家,巴不得他們一家趕緊滾。人現在說你兩句就說不得了。人家街上有個老奶,年輕的時候打兒子,打孫女,兒媳婦都打跑了。今年七八月份死在家裡,爛臭了,生的兒子女兒沒一個回來,她死了還是政府埋的。你要是覺得陸老大以後會好好管你,那你盡管罵!”
“關你球事!”高翠英的哭聲瞬間止住,“我大兒子對我們好得很,用不着你管。”
老頭沒有繼續和她理論。
陸家一大家子在村裡都是出了名的,人人都說陸天松生了一個自己,他的大兒子陸遠跟他一模一樣。
一樣心狠。
這次陸天松卧床不起,村裡人私底下都在講如果沒有小兒子,他的大兒子陸遠肯定會像他以前對他爸媽那樣對他。
真是應了一句話,一代做給一代看。
高翠英嘴上不認,心裡還是有點數的,從村口回來,順路去馬金鳳家裡買了塊豆腐,就回了家。
……
過完年,正月初二,陸易安就帶着兩個妹妹去街上找小舅舅小舅媽。
小孩過年不收壓歲錢收什麼?收破爛嗎?
輾轉去了楊長一趟,劉森和馬春花又給了一筆。
回家當天,鄭松和趙倩又給了一點。
三姐妹盤坐在床上數了一番自己收到的壓歲錢,加上劉秀珍給的不做數的壓歲錢,三人每人得了一百七。
劉秀珍特意拿一百塊的整錢和她們換零錢,這樣,每個人都有一張一百面值的錢,和七十塊的零錢。
陸易安将一百塊錢抽出來,一陣肉疼,剩下的七十塊,分給了陸易甯五十。
陸易甯心安理得地收下她給的五十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