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莫謙的視線無聲地滑向婉娘。這位目不能視的婦人安靜地坐在圈椅裡。
每當柳涵苔開口,婉娘就會立刻轉向聲源,空洞的瞳孔裡泛起奇異的微光。
這讓他十分費解,裴柯令是涵苔師父,護犢尚情有可原,那麼賀北尋與婉娘又是因何有這樣的表現?他們與涵苔又是什麼關系?
壓下心中的疑惑,他目光落在裴老醫師身上。
這老人眉目冷峻,看似難以親近,可那雙眼睛卻銳利如刀,更兼醫術高明,分明是個面冷心善的杏林聖手。
柳涵苔驚才博學的表現一直令他好奇她的師承來曆,如今得見,原以為會是位世外高人,卻不想隻是位尋常的醫者老翁。
柳涵苔正凝神為言莫謙清理傷口,指尖忽然一頓。
她俯身湊近,隻見傷口邊緣的皮膚微微翹起,竟透出一道極不自然的褶皺,像是…另一層皮。
“這是…?”她指尖輕觸,聲音裡帶着猶疑。
言莫謙背脊一僵,暗叫不好。他竟忘了臉上還覆着人皮面具,難道要在此刻敗露?
“涵苔這是發現了什麼?”他強自鎮定,聲音卻比平日低了幾分。
柳涵苔沒有立即回答。她手指輕輕撫過那道異常的皮膚邊緣,醫者的敏銳讓她立刻察覺到這不是普通的傷口愈合現象。
她曾在師父的醫書上讀到過關于“易容術”的記載,其中就提到過用特殊材料制作的人皮面具,可以完美覆蓋一個人的真實面容。
透過窗棂照進的陽光,言莫謙的輪廓顯得格外深邃。
柳涵苔想起他應聘掌櫃那日,她為他把脈測出他身中浮墨之毒,那種隻流傳于宮廷的慢性奇毒,本就透着來曆不慵。
而她,卻挺而走險收留他,替他解毒。
“阡陌掌櫃的皮膚...有些異常。”她最終開口,聲音輕柔卻帶着不容回避的探詢,“傷口邊緣的肌理與常人不同,像是...”
“像是覆了一層東西?”言莫謙接過她的話,忽然輕笑一聲。
那笑聲裡帶着柳涵苔從未聽過的複雜情緒,“柳姑娘果然醫術高明。”
他緩緩坐直身體,這個動作讓他額頭的傷口傳來一陣刺痛,但他面上不顯。
窗外,一陣風吹過庭院裡的竹叢,沙沙作響,像是無數細小的腳步聲。
“實不相瞞,”言莫謙的聲音低沉而誠懇,“我幼時曾遭遇一場大火,半邊臉留下了難看的疤痕。”
“這些年行走在外,便用了些...遮掩之法。不想今日被涵苔慧眼識破。”
柳涵苔注視着他的眼睛——那雙總是含着溫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卻深邃如井,讓她看不透底。
她忽然意識到,這個她解毒治療一月有餘的男人,或許比她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醫者眼中隻有病症,無分美醜。”她平靜地說,“但若這層‘遮掩’影響了傷口愈合,我建議暫時取下。”
言莫謙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焦灼。面具之下是他的真實面容,是她見過的商會會長與梧桐院房東,他怕到時更解釋不清。
而眼前這個救他性命的東家,正用那雙清澈如秋水的眼睛望着他,等待他的回應。
“涵苔,”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觸到她瞬間加快的脈搏,“你信我嗎?”
“你倆在幹什麼?!”裴柯令的吼聲如驚雷炸響,震得整個慈安堂都為之一靜。
柳涵苔猛地抽回手,下意識後退半步。
“師父,我隻是在替他處理傷口……”她低聲解釋,可話未說完,便被裴柯令冷厲的目光打斷。
柳涵苔再不敢有絲毫遲疑,加快手上動作,替言莫謙處理傷口。
言莫謙的傷口被柳涵苔迅速包紮好,白淨的紗布纏在額角,襯得他面色愈發蒼白。
他微微擡眸,對上柳涵苔複雜的目光,唇角牽起一抹極淡的笑。
“多謝涵苔。”他低聲道。
柳涵苔抿了抿唇,沒有接話,隻是将藥瓶和剩餘的紗布收好,轉身放回藥櫃。
裴柯令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言莫謙,顯然并未完全相信他的說辭。賀北尋也眯着眼,目光銳利如刀,似要将他看透。
言莫謙緩緩站起身,朝裴柯令拱手一禮:“裴大夫醫術高明,今日多有叨擾,在下告辭。”
裴柯令冷哼一聲,并未挽留。
言莫謙又看向柳涵苔,欲言又止,最終隻是輕聲道:“我走了。”
柳涵苔低低“嗯”了一聲,卻并未擡頭看他。
言莫謙不再多言,轉身朝慈安堂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