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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是被雨聲吵醒的，自從他那天進了這個破地方，雨就一直在下。

他本想喚出火尖槍将這片黑暗的天地撕個粉碎，好讓那雨停下來，但每當他想要這麼做時，眼前就跟走馬燈似的閃過三歲時的場景。

有他娘親牽着他的手，有他娘親給他買糖葫蘆，有他娘親陪着他在院子裡踢毽子……

哪吒拿着火尖槍沒能下手，畢竟這是他短短數載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美好時光，讓他的槍從殷夫人的臉上劈過去哪吒做不到。

他索性席地而坐，跟看電影似的在那看着那些溫情地畫面。

但畫面很快就變了，因為哪吒長到了七歲，他的第一道殺劫來了。

被四海龍王敖光、敖順、敖明、敖吉圍在正中間的哪吒逼不得已的在大雨中自刎證道，右手提劍，先去一臂膊後，自剖其腹，刳腸剔骨，散了七魄，一命歸泉。

看着眼前自己殘忍死去的畫面，哪吒不禁有些發笑。

他已成神，他已是三壇海會大神，哪吒自以為已不再受往事桎梏，但提起來卻無可避免地會隐隐作痛。

要從這地方出去，要做的就是要破開這一方天地，李靖這是咬定了自己不僅對着殷夫人下不了手，對從前自刎的自己也下不了殺手。

李靖對他這個兒子還是這麼不手軟，專挑他受過傷的地方捅刀子，一刀捅下去還不夠，還要将那筋啊肉啊捅成爛泥，見到裡面的森森白骨才作罷。

看着眼前循環往複地重複自己由生到死的畫面，哪吒煩了，索性躺下眯着眼睡覺，任由那雨落下，将他淋濕。

不過，今天的雨聲裡為何摻雜着哭聲？

那悲恸欲絕地哭聲，仿佛失去了世上最重要的東西。

哪吒在一片黑暗中睜開了眼睛，想要看看是誰哭個不停，攪得哪吒的心都亂了。

一睜眼，卻看到了敖丙，他的小龍。

敖丙為何在此處？他不應該在這裡的！

哪吒猛地站了起來，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敖丙，他被雨淋的濕透了，束起的頭發早就亂作一團，白日給他換的月白蛟绡袍早就沾上了髒污，但敖丙絲毫不在意，他站起身竟化為了龍形。

除了将敖丙被自己抽筋扒皮那一日，哪吒見過他的龍形，其餘時日哪吒從未見過敖丙的龍身，或許是籠罩在之前抽筋扒皮的陰影之下，讓敖丙從不化身龍形。

雖未長成神龍，卻初具神龍雛形，玉爪垂鈎，銀鱗閃耀，蜿蜒龍影騰飛，扶搖九天之上。

哪吒仰着頭竟看得癡了。

敖丙發出一聲龍吟，似歎似泣，哪吒頓感不妙，下一秒，敖丙竟沖着自己直直撞了上來。

哪吒下意識用手去接他，但是敖丙卻沒有撞進來，反而像是撞到了牆壁上。

哪吒恍然，這個地方他自己都出不去，敖丙又怎麼能進得來呢？

但那條細而長的小龍，卻試圖以龍身撞破那道隔着和他的障壁。

每一次都是出全身力氣，撞得頭破血流，看不清臉上有多少傷口，隻見臉上不斷有血汩汨流出，那短小的龍角都撞裂了，飛濺的金血将牆壁染上金色。

哪吒不忍，心如刀絞，攥緊拳頭大吼道：“丙丙！停下停下！不要撞了。”

但小龍是如此執拗，在這狂風大雨中撞到渾身是血，都不肯停下。

小龍小龍，為何總是如此不聽話。

他應該被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潔淨地站在沒有一絲淤泥的地方，而不是在這種地方陪着自己，挨凍受累，撞得頭破血流。

敖丙撞擊的力度越來越小，到最後已然力竭，變成了半人半龍形的模樣，遍體鱗傷地跪在牆前，攥緊拳頭一拳一拳砸在那牆壁上，拳拳見血，喊着自己的名字，“哪吒！李哪吒！”

每喚一句哪吒，敖丙便有眼淚落下，混着雨水淋淋漓漓地淌下來，哪吒下意識伸手去接，将沾了淚水的手指放進口中嘗了嘗，好苦，比他兒時病倒喝的藥還要苦上三分。

這麼漂亮的眼睛怎麼能流出如此苦澀的淚水？

哪吒心痛不已，又聽敖丙張合着嘴唇道：“你要是就這麼死了，我也同你一起死！”

“你割下來幾塊肉，我就削下幾塊，你剔幾塊骨頭，我就剔幾塊骨頭……”

哪吒自失去肉身，蓮藕塑身為三壇海會大神後，自以為無心無情也無意，已流不出一滴淚來。

但聞敖丙字字泣血之音，哪吒的眼中不斷地湧出淚水來，像是要将小時候心中的委屈和恨意都哭出來。

那時他不過懵懂孩童，未封神，亦不是三壇海會大神，怎能不懼不怕這世間風雨。

但那時他一個人站在雨裡，無人留他，無人為他哭泣，割肉剔骨，别無他選。

他小龍…他的小龍，悲他之悲，痛他之痛。

這落下的雨是敖丙為他留下的眼淚。

兩人隔着這無形障壁發狂般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