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豪言,直言沒有人敢阻攔他,但他心知肚明的是,所有人都會阻攔他。
明煊到底是年輕氣盛,雖未明說,但将星月留在了自己的床榻之上,鬧得宮中上下人人皆知。
國君大怒,又無可奈何,責罵過、懲罰過,但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是明靈國未來的國君,他下不了狠心。
國君做出了妥協,可以将星月留下來,但要立司徒家的女兒為太子妃。
明煊果斷拒絕,若不能一生一代一雙人,那與死有何區别?
如此僵持了多年,國君身子愈發虛弱,最終在第十年駕崩。明煊在登基的當天昭告天下,要立星月為後。
這當真是匪夷所思、大逆不道!将男子立為後,明靈國豈不是要滅絕了?這怎麼能是明君!
子民們哭天喊地地跪在宮門外,祈求國君開恩,善待他們這些無辜百姓。
所有人都認為明煊不會是一個好國君,惶惶不可終日,隻是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國君在繼位後一是大力整頓朝堂上下的風氣,嚴打貪贓枉法,一經發現立刻革職抄家;二是減免了賦稅,大大減輕了百姓們的經濟壓力;三是廢除賤籍,原本的“賤民”可讀書科舉,有朝一日亦可在朝當官;四是開設女子學堂,允許女子也可同男子一般習四書五經;五則是修建存善館,行善布施,救濟災民。
不過一年,明靈國的國力強大到了可怕的地步,饒是千年前的第一大國安槐國也望塵莫及,明靈國亦是成為了附近國家人人向往的聖地。
再也沒有人對國君立星月為後的荒唐決定有異議。
“星月。”明煊笑着走進寝殿,卻沒有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問了宮女才得知星月此刻在禦花園中賞梅花。
前兩日剛下了一場大雪,天寒地凍的,星月的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一到冬天他恨不得整日将星月抱在懷裡暖着,每天晚上故意将星月弄得昏睡過去,好讓他能睡個懶覺,避免一得了空閑就跑出去玩。
每日天不亮他去上早朝,往往回來時星月還在睡着,隻是今日早朝時有事耽擱了半個時辰,一個沒看住,星月又跑了出去。
明煊讓所有人退下,一個人去了禦花園,遠遠地便看到紅梅林中站着一個身穿白色大氅的颀長背影,大氅本厚重,卻依然能看出他身材纖細,腰肢不堪一握。
又瘦了。
他呼吸一滞,總有一種下一秒眼前的人會消失一般的錯覺,這種錯覺使他恐慌,使他心痛。他大步走上前,直到握住星月的手時才微微安心。
“你的手很涼。”
星月微微一笑:“方才看到一枝紅梅被白雪壓得幾乎要折斷,于是将白雪拂去,因此手上沾了些涼氣。”
明煊垂下眸子,掩去其中的悲哀。他怎會不懂星月話中的深意,連他都意識到自己太過極端,他不準星月私自離開寝宮,不準旁人見他,他的病态控制欲壓得星月喘不過氣來。
可他害怕,害怕星月會消失不見,他不明白這種恐懼因何而來,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眼睜睜看着星月消失不見一般。
他猜測,星月應當是恨他的。
他久久不說話,星月隻是淺淺一笑,問:“今日怎的耽擱了?”
明煊勉強笑了笑:“有一位道長求見,我觀他有些本事,于是想立他為國師。”
星月颔首:“好,雖然明靈國無需依靠國師,可百姓們需要。”
否則稍微有點天災便開始人心惶惶。
自開春後,星月的身體每況愈下,請了天底下最有名的大夫來治病,卻都搖頭表示沒有辦法。他們說這病太奇怪,就好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将星月的命一點點吸走,他們說星月活不過三年了,他們說不該找大夫,或許可以試試找道士。
道士……國師!
明煊讓國師為星月看病,國師看到星月時歎了口氣,沉聲道:“王後并非生了病,而是撞了邪。”
什麼?
“若要驅除邪祟,須得用桃木焚燒。”
明煊愣了一愣,明白了他話中的含義,頓時火冒三丈:“滾!都滾!”
他将所有人趕出去,大步來到床邊,看着睡夢中仍蹙着眉頭的星月。
星月不能死,不管用盡什麼方法,他必須活下去。
傳說昆侖山上有仙人,明煊讓明澈代替他處理朝政,在星月身體好轉後帶着星月前往昆侖山。
路途遙遠,一路上明煊盡心盡力照顧着星月,似乎是因為離開了囚牢般的宮殿,星月的心情愉悅了起來,身體也好了不少。
他的話也多了起來。
“百姓對開設女子學堂一事仍有異議,甚少有女子敢于去學堂讀書,不過這隻是暫時的,不可因為人少便關了學堂,也不可因為人少便對此事不上心。我聽聞白狐國也開設了一所女子學堂,這是件好事。若是有鄰國來使,可略提一二。”
明煊颔首:“好的。”
星月坐在平穩的馬車中,看着木桌上的沉香,輕聲道:“來投奔的難民過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不如給他們兩個選擇:在明靈國中無償幫國内的百姓做事,同時會保障他們的衣食住行,或者拿一些銀子離開。”
馬車緩緩慢了下來,明煊攥緊手中的鞭子,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顫抖着,眼眶不知不覺間紅了。
他似乎已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細細交待着……遺言。
明煊狠狠壓抑住心中奔湧的情緒,指甲嵌入了掌心裡,緊握着的右手滴着鮮血,聲音微顫:“我腦袋笨,記不住的,你要時時刻刻叮囑我。”
星月沉默不語。
因為這件事,明煊心不在焉起來。
馬車駛進了森林之中,大約半柱香後,星月聽到了奇怪的動靜,似乎是某種動物凄慘的喊聲,他喚道:“明煊。”
“明煊?”疑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煊猛然回過神來,重重扯住繩子,白馬擡起前肢堪堪停下。
先前被馬蹄聲掩住的聲音終于一并爆發,毆打聲、謾罵聲、不知何種動物的凄慘嘶吼。星月撩開簾子,不顧明煊的勸阻下了馬車。兩人順着聲音的來源走過去,遠遠地看到三五男子在毆打一隻雪白的狐狸。
注意到有人過來,他們非但不收斂,反而抽出腰上的大刀想砍死這隻白狐。
“住手。”
星月走上前去,明煊緊緊跟随着。
星月目光憐惜地望着白狐:“這白狐做了什麼錯事,你們要如此毆打它?”
那拿着大刀的人罵道:“這畜生偷吃了我們的幹糧,一點都沒有剩下,我們幾個還要趕路,怎能不生氣!”
星月聞言問:“你們要去何處?”
“藍羽國。”
“倒是順路,不如你與我們一同前往,但條件是,放了這隻小狐狸。”說完,星月靜靜地看着他們。
這白狐倒是機靈,邊往前挪邊觀察三人反應,見他們沒有察覺到,立刻奔跑到星月腳邊,仰着頭可憐兮兮地哀嚎着。
三人商量了一下,領頭的略顯遲疑:“好,隻是我們幾個餓了許久,你們可有足夠的幹糧?”
星月微微側身,手指向馬車的方向:“請。”
這白狐傷得太重,星月便将它抱進去上藥,它眨着大眼睛一直看星月,星月忍不住微微一笑:“你這小狐狸倒是有幾分通人性,日後莫要再偷吃别人的幹糧了。”
白狐又可憐地叫了一聲,好像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将三人送到了藍羽國,又過了許久,白狐的傷已經好全了,隻是它不願意走,時時刻刻跟在星月身邊,星月無法,隻能将它留了下來。
兩人一狐終于跋山涉水來到昆侖山,隻是不知怎的,旁人皆能入山,他們卻好像被一道屏障擋着一般怎麼也進不去。
明煊走投無路,膝蓋一彎,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