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在牌桌上落座的是黃若愚,她肩膀擺得端正、腰背挺得筆直,就連她對着天花闆吐出來的煙圈都是那麼的優雅,猶如《蒂凡尼的早餐》中的赫本。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份過度的優雅,也總讓人覺得黃若愚有些“裝”、有些“假”,像是一刻都不能放松對自己的要求,時刻處于鎂光燈之下似的。
一開始,牌桌上的話題很無趣。不過一局牌結束之後,這四個人的話題便漸漸“有意思”起來了。他們先是聊了孩子們上的那所“分校”,兩家家長一緻認為這所“分校”的教學質量其實還是很不錯的,甚至可以說毫不遜色于海澱的那些名校。這四位家長,尤其是那兩位高知爸爸,全都反對“雞娃”的教育方式,他們更希望他們的孩子從小就能有一種“佛系”的思想體系,不必事事争第一,所以這所“分校”正對符合他們的要求。然後他們又讨論了一下孫家老二到底是不是有多動症的問題,最後得出的一緻結論是這孩子就是精力旺盛,讓他沒事兒在外面多跑兩圈就好了。最後,他們把話題又扯到了物價問題上面,在讨論了一通盒馬和山姆到底會不會倒閉之後,蘇甯娜開始就牛羊肉的價格發表起了長篇大論。
其實這些話題幾乎每個禮拜都要這麼輪番上演一遍,說完牛羊肉價格按照慣例他們應該聊國際政治了,再之後他們還會談暑假的旅遊計劃,而旅遊計劃往往帶來的讨論就是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夠像Beth那樣實現财務自由、時間自由、社交自由、精神自由,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像Beth一樣說走就走……
當然,這個話題很令人沮喪,Beth的生活狀态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于是這四個人隻好轉而聊身邊的這些奇葩鄰居了。
“你知道我們旁邊住的那家子人嗎?就是棕榈灘10号的那家人,男的在哪家銀行來的,好像是個小頭兒,姓郝,我老管他叫‘老好人’。這哥哥每次碰見我準會給我講他們銀行哪款理财産品特别特别好,還有怎麼貸款、怎麼買房最合适,他一直撺掇我把你們後頭那棟空着的别墅也買下來。據說10号是他第八處房産,他在城裡有房,平時住在城裡隻有周末才回來,而且他在三亞、版納什麼的都有房,就連日本都有房。結果前陣子聽說他進去了,受賄。”孫鵬飛一邊笑着一邊說。
“啊?真的嗎?”黃若愚問到,“那判了多久?”
“不知道,還沒判呢。不過聽說金額‘巨大’,估計少判不了。”
“嗐,人心不足蛇吞象。”成實接過話頭來,“我們後面那棟别墅好像已經簽出去了,最近謝老太太老往這邊跑,隔三差五就帶人看那房子。其實現在到處都是‘老好人’這樣的人,表面上看起來都是正人君子,背地裡全是男盜女娼,但是這種人吧,跟你聊起天來總是一套一套的,好像說的話都是為你好,其實呢,還不是給你下道?就像那‘老好人’,還不是想讓你把錢放到他們銀行裡,然後再讓你貸筆款買房子?這樣他才好有個‘操作空間’嘛。我太了解這些人了,就是這幫傻逼每天跟我一起坐着地鐵來來回回的通勤。我這麼跟你們說吧,這些人從來不懂得什麼是思考,也沒有感受力,更不會真的去關心什麼東西。他們那種人就是受了再多的賄、昧着良心拿了再多不該拿的錢,他們也不會感到内疚的,當然,他們更不會感到興奮,因為他們什麼都不相信,什麼真理、正義、公平之類的,對他們來說就是狗屎。他們隻相信他們自己那套狗屁的處世哲學。”
“才子就是才子,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蘇甯娜以一種特别真誠态度稱贊成實。
當然了,所有人都表示認同蘇甯娜的話,也就是認同成實的話,因為成實這番言論背後隐含着一個讓他們暗自得意的價值觀:隻有他們、這四個人,在這麼一個病入膏肓的、正在走向滅亡的文化中、階層中,甚至是社區中,依然痛苦的、頑強的、真正的活着。而也正是出于這種抵抗,以及對這種寂寞感的回應,使他們成為了Beth沙龍的座上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