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金發碧眼的純種雅利安人,他們的帽檐上方,一個是橡樹枝環繞着黑白紅同心圓的華麗帝國徽,另一個則是冰冷猙獰的銀色骷髅頭,昭示着他們分别來自兩個敵對的陣營,但他們交談的語氣聽起來有種詭異的和諧。
“是啊,德國人在華沙的宮殿推杯換盞、高談闊論,波蘭人則消失在夜幕之中,應該很有意思對不對?”舒倫堡的面孔隐在黑暗之中,他點燃了一支煙,就着那點猩紅微弱的光,阿德裡安看清了他的神色。
他的語氣似乎與往日沒什麼不同,但臉色卻有些難看。
“但是方才那位對你和顔悅色的女士,在今晚可是讓我丢盡了臉面。”
“她把那半隻烤雞塞進你嘴裡了?”阿德裡安淡淡問道。
“比那更糟糕,”舒倫堡輕輕吐出一口煙, “她尖叫得好像是我在猥亵她。”
“……”
阿德裡安沉默片刻: “你冒險和我在這種地方交談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舒倫堡把手伸出車窗外,點了點煙灰, “不,我是來表示感謝的。”
阿德裡安皺起眉,他知道他在說什麼。
希姆萊曾經召集了12名黨衛隊軍官集中對國防軍前陸軍元帥施壓,但遺憾的是,他們搞錯了,而這個消息被洩露了,所有知情者都成為被報複的對象,包括海德裡希身邊的舒倫堡。
在事後,弗裡奇将軍揚言要殺了希姆萊,但最終是龍德施泰特上将的勸解令他放棄了這個“複仇計劃”。
“不必感謝,我現在非常後悔打那一通電話。”阿德裡安聞言冷冷地說。
他之所以不支持弗裡奇将軍的決定,是因為如果他真的一時沖動殺了希姆萊或者海德裡希,元首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國防軍的,岌岌可危的容克軍團将遭到徹底清洗。
容克和納粹黨衛隊高層顯然已經發展到水火不容的勢态,他們被夾在中間,進退兩難。
阿德裡安出生的時間很不好,日薄西山的容克貴族沒令能他領略到魏瑪王朝的輝煌和榮耀,他做不到像父輩一樣沉溺在光複舊業的幻想中抱殘守缺,這顯然是不智之舉。
而過于瘋狂激進,将家國榮辱完全寄托在元首一個人身上的德意志第三帝國,似乎也不是個值得信賴的政權。
他并未對任何人抱有期望。
弗裡奇将軍告訴他,他的人生不該隻有這兩種選擇。
阿德裡安不在乎坐在權力頂峰的人是誰,因為他效忠的對象不是他們,而是這個國家。
霍亨索倫王朝的戰敗令這個國家的人民已經在水深火熱中煎熬了數十年,這是事實,因此他并不完全反對納粹,他們确實需要一個新的契機。
但弗裡奇将軍始終是不同的,阿德裡安的整個青少年時期都籠罩在德國戰敗的陰影之中,将軍在他的人生中扮演着近乎父親和恩師的角色。
如果知道是這個結果的話,比起不明不白的“戰死”,他更願意自私地讓将軍活着,即便這種痛苦仇恨将讓他抱憾終身。
舒倫堡彷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不知道這個消息會不會讓你好受一些,”舒倫堡把煙熄滅,關了車窗,他低聲道, “黨衛軍内部調查報告顯示,弗裡奇上将确實死于波蘭人的子彈下。軍醫做了屍檢,那發射中他的子彈來自波蘭FK軍工廠……所以他們斷定,他是一心求死。對他而言,比起憤憤不平地活着,不如死了盡早解脫,請節哀。”
“子彈是波蘭人的,那開槍的人呢?”阿德裡安冷笑一聲。
“局長确實有過這個想法,他曾經向瑙約克斯授意,”舒倫堡歎了口氣, “但希姆萊沒有同意,他太害怕了。”
舒倫堡頓了頓,忽然笑了起來,像個狡黠的狐狸: “阿德裡安,你比你哥哥萊文聰明,你比他們都聰明……你我都清楚地知道,任何愚昧的忠誠都是錯誤的。”
“……”
阿德裡安不想承認這一點,但他無法反駁。
于是他轉過頭,沉默了一陣,忽然又問道: “你找勞拉什麼事?”
舒倫堡嗤笑一聲, “我以為你不在乎她呢。”
“承你的情,我可是救了她兩次,”舒倫堡摸了摸下巴歎了口氣,覺得有些頭疼, “可她看起來并不是那麼知恩圖報呢,一定是弗裡德裡希這個家夥給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她與這些事無關,你沒必要将無辜人牽扯進來。”
“無辜?”舒倫堡冷笑, “阿德裡安,據我的觀察,你這位‘無辜’的朋友心裡可藏着不少秘密,否則他們沒必要對她趕盡殺絕,她可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強悍多了。”
“黨衛軍内部的利益錯綜複雜,在你請求我對她伸出援手之前,就應該考慮到我一定會把她拉下水,這個女人在撒謊和胡說八道這件事上簡直是天賦異禀,她是個天生的間諜。”
“不,你們不能拿她的生命去冒險。”阿德裡安蹙眉,眼神中隐隐含着警告之意。
理論上雖然他們隸屬于不同軍部,舒倫堡的軍銜還比他高一級,但無論如何他隻是個文質彬彬的文官。
他的神槍手之名在他們這幫真槍實彈上過戰場的軍官眼裡就是花拳繡腿,如果他敢……阿德裡安不介意直接在車裡把他暴打一頓。
舒倫堡攤開雙手,搖搖頭: “她已經跳進這潭爛泥裡了,她别無選擇,即便她什麼都不做,他們也不會放過她……但看在你和萊文的面子上,我盡量讓她死得不那麼難看。”
三分鐘後,阿德裡安推開車門下車,大步離開了。
身後的車内隐隐傳來低低的哀嚎和咒罵聲。
舒倫堡捂着肚子蜷縮在駕駛座上呻/吟,這個該死的國防軍莽夫對着他那張英俊漂亮的臉比劃了一陣,在聽說他明天還要回柏林見妻子和孩子之後,便大發慈悲把拳頭落在了他的肚子上。
不過好消息是,他的新任務終于有了合适的人選。
這頭勞拉回到華沙醫院,不知怎麼的,一路上她的右眼皮跳得厲害。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