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府容縣,大桑村。
陳老根家裡正在經曆一場激烈的争吵。
堂屋裡點着盞油燈,四方木桌邊坐着一面容黑瘦憨厚的男子,他猛地拍桌,對叉腰大罵的李氏怒喝:“我不同意!誰不知道縣裡崔家老二是個傻子,你讓桃子嫁過去,就是把她往火坑裡推!”
李氏聲音比他還大,理直氣壯道:“傻子怎麼了!人家能給一百兩的聘禮這麼大方,咱桃子去了也是享福的,你不同意那你倒是把家裡的那批蠶給救活啊!”
“文祖今年的束脩等着交呢,要耽誤了他讀書考狀元,我跟你沒完!”
陳老根聞言挺直的脊背瞬間佝偻下來,搭在桌上粗糙皲裂的手緊握成拳,他抹了一把滄桑的臉,擡頭去看站在邊上的外甥女:“桃子,你……你是個什麼想法?”
李氏狠拍了一下餘晚桃後背,聲音尖利道:“她一個姑娘家知道什麼,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爹娘死了,我們就是她長輩,替她張羅婚事天經地義。”
“桃子今年滿打滿算才十六歲,能再養兩年。”陳老根羞愧得低下頭,沒什麼底氣地說着。
李氏是個潑辣的,聽了這話當即撒開手,氣勢洶洶道:“拿什麼再養兩年!我養她幾年夠仁至義盡了,如今文祖讀書急用銀子,也該到她報答的時候了。”
李氏說着點了餘晚桃一眼,在她瘦巴巴的胳膊上擰了一把:“聽到沒有?”
餘晚桃吃痛,捂着被擰紫的地方呐呐點頭,這具身體被磋磨得隻剩個皮包骨了,要不是換了芯子,估計早沒了。
她可憐巴巴地看着陳老根,眼睛很亮:“我願意嫁的,舅舅你不要和舅母吵架。”
陳老根頓時更是羞愧,他擡頭望着瘦弱膽小的外甥女,心裡苦澀難言,隻覺得對不起地底下的妹妹夫婦,一聲重重的歎息落在堂屋裡,腦袋也跟着垂了下來。
這麼一妥協,十六歲的餘晚桃就以百兩的聘禮定給了一個傻子。
第二天媒婆就上門了,互換庚帖,定下婚期,李氏怕崔家臨時反悔,硬是磨着讓他們先拿出三十兩的聘禮定金,才笑臉将人迎出門去。
不出一個時辰,陳家将餘晚桃定給了一個傻子的消息就傳遍了大桑村。
餘晚桃背着竹簍去桑園裡采桑葉,路上遇見了村長的兒媳婦林小秋,她端着洗衣盆從河邊回來,見餘晚桃又自己去采桑葉,當即皺眉将人喚了過來。
“桃子,你舅母真把你許給縣裡的傻子了?”
餘晚桃懵懂地點點頭,說:“舅母說家裡這批蠶養死了,文祖表哥的束脩沒了下落,那家人願意出一百兩的聘禮,舅舅舅母收養了我,我要知恩圖報。”
“李氏這黑了心的遭爛人,當時你爹娘一死就上門來吃絕戶,我就知道這一家子不是個好東西,拿了你爹娘留下多少家财,那二十多畝的桑蠶園說占就占了,結果臨到頭來把你賣給一個傻子。”
“桃子别怕,我回去同公爹說,村裡族老會給你做主的!”,林小秋說着就要拽餘晚桃上自己家說理去。
餘晚桃拉住她,瘦黃小臉露出一絲無奈:“秋嫂子,其實嫁給傻子也沒什麼不好的,起碼能吃飽穿暖,不用挨打。”
“你個孩子,你才十六歲,就要去一輩子伺候個傻相公不成?”,林小秋心疼得緊,聽着這酸心的話眼眶就紅了。
餘晚桃是真覺得沒什麼,反正她也想擺脫舅母一家,嫁出去也是一個契機,崔家雖不知道是什麼光景,但一個傻子應該是挺好忽悠的。
要再在陳老根家待下去,她非得被磋磨死不可,每日天沒亮就得起床燒水做飯,打豬草,喂豬喂雞,給菜地澆水,采桑葉喂蠶,給蠶除砂,然後繼續回去做飯伺候一家吃喝。
每天跟個陀螺一樣從早轉到晚,吃的隻有一碗糙米湯,她來這半年了,是連點油星都見不着,整個人面黃肌瘦,頭發幹枯,嚴重營養不良。
要不是這時代孤女不能自己立戶,她早跑了。
餘晚桃勸住了要給自己打抱不平的林小秋,開始一日的工作,陳老根兩口子雖占了她家的桑蠶園,但根本打理不來,也不肯花錢請蠶農,一批蠶一期吐下來的蠶繭不多。
桑地裡雜草叢生,桑葉質量不好,養蠶的人又不專業,每年孵化的蠶寶寶多數都被養死了,今年一場大雨,更是直接壓塌了陳家的蠶舍,導緻陳家今年開始吐絲的蠶全死了。
家中生計被斷,陳文祖書院讀書花費高,又等着繳束脩,李氏這才盯上了餘晚桃的親事。
餘晚桃來回跑了五趟才摘了足量的桑葉,她背着最後一筐走進新搭起來的蠶舍,蠶寶寶分三個生長階段劃分了地方,剛出生不久的需要将桑葉切碎了均勻鋪在上面,大些的就可以直接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