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穿着件蘊紅色的束胸雲紗裙,臂間垂着條披帛,說話時纖細的手指撚着帕掩在鼻尖,嬌豔的面龐上黛眉輕蹙,神态間有些不耐煩。
“看什麼?還不讓開!”
“原是寶颦姑娘啊,怪小的眼拙。”,那小厮瞧見後頭的姑娘,立馬将餘晚桃搡到一側去,打開門一臉讨好地将人迎進去。
被稱作寶顰的姑娘,她扭着腰跨過了門檻,忽而停住腳步,命令一般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餘晚桃,“你——來打的哪門子秋風?”
“總不會是來打你這門子秋風的,姑娘莫擔心才是。”,餘晚桃輕輕笑着,看向小厮,“我找貴府上的三少奶奶,煩請去幫忙通禀一聲,隻管說是從容縣來的,姓餘,她知道的。”
聽了餘晚桃是來找三少奶奶的,那寶顰姑娘霎時間臉色可謂十分精彩,怒怒瞪了人一眼,甚麼也沒說,轉身便離去了。
守門小厮此時是一臉懊悔,忙弓着腰将人迎進府裡來,給人賠禮道:“姑娘莫怪,實在不是您竟是來尋三少奶奶的,您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為您通禀。”
餘晚桃淡然一笑:“那我便在此處等着。”
“哪能讓貴客在這幹等着,您随小的來,先到待客廳稍坐片刻,吃口茶。”
能在高門大院裡當小厮的都是人精,見着人習慣性都先奉承的,對先頭那寶顰姑娘便是如此,這會得知她從容縣來的,許是和這府裡三少奶奶有些關系,就又殷勤起來了。
餘晚桃并不點破,在待客廳裡安心坐着吃茶。
那頭劉雲得了下人通禀,便帶着丫鬟趕過來了,甫一踏進來,都教餘晚桃有些不敢認,眼前的雲姐兒已然褪去了少女的跳脫靈動,多了為人婦的端莊和婉約。
那合着手蓮步輕移而來的身影,與年前拎着裙擺,笑容滿面地奔向她的雲姐兒截然不同。
“晚桃姐姐,你可算是來了。”,劉雲近了前來,真見着熟人了,才透出些從前的活潑性子來,她一把握過餘晚桃的手,“你若再不來,我就要出城去接你了。”
劉雲親熱地牽着對方,轉頭看向随身丫鬟時神色淡了許多,“寶盻,去主院同母親禀一聲,我家裡頑得好的姐姐來了,今兒就不去主院陪母親用晚食了,望她莫怪。”
“是。”,寶盻低垂着眉,福了身,言語猶豫:“那三少爺那邊?”
劉雲聞言,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一同知會過去便是。”
寶盻得了話,恭謹地退了下去。
劉雲帶着餘晚桃回去,一路上挽着她的胳膊,似從前那般在曲廊下慢慢走着,輕聲訴着小話。
等回了院,便揚着笑道:“我給繡姐兒去信多次,那沒良心的都不見來看看我,還是晚桃姐姐好,一到府城就惦記着來看望我。”
她揮手讓丫鬟們去通知廚房備菜,順便将屋裡伺候的人都屏退了。
餘晚桃見她等那些個下人都退出去了,一直恪守着的禮儀規矩才稍稍松了些,肩膀放下來,整個人都松快了些。
“你嫁到府城這半年,怎麼眼瞧着臉色還沒在家裡時紅潤。”,餘晚桃平日裡也看過她寫給繡姐兒的信,那信裡頭,可沒寫這檔子事。
劉雲垮下臉,她看了看房門,見仔細掩好了才小聲抱怨道:“我夫君家裡複雜得很,每日要應對許多事情,自然沒有家裡輕松自在了,這臉蛋哪裡還能圓潤起來。”
“不說這些了,我前些日子寫信回去,托你做的單可好了?”
餘晚桃點頭:“自是做好了的,你這朝若是得空,可以讓人過去搬了。”
“倒也不急,距離老夫人壽宴還有些時日。”
想到壽宴一事,劉雲眉宇間透着一絲愁緒,她在府城裡沒有自小相處的姐妹兒,和婆婆去參加宴會,新相識的都是一些與元家交好的婦人官媳,總覺得親近不起來,自然就無法說心裡話。
有些事堆積在她心裡,久而久之就壓得人幾乎喘息不過來,整日郁着臉,還要面對那些個能吃人的元家人。
江南府分支元氏本家下有三兄弟,任同知的便是如今的當家人元郡松,因大家族不尚分家,二房和三房也合住在主宅,幾房人口衆多,分居各院,大大小小各種龃龉都有,明裡風光,内裡争鬥不斷。
劉雲的夫君元修己,是元郡松嫡出的第三個兒子,目前秀才功名,前頭夫人過身了後,其母親徐元氏相中了與自己外家關系頗好的容縣劉家嫡出姑娘,便做主了這門親事。
剛嫁過來時,确實過了一段時日的恩愛生活,與容貌俊雅的夫君舉案齊眉,隻是好景總有盡,等她撞見夫君與其貼身侍女寶顰在書房裡苟且時,才漸漸發覺元家裡的這些腌臜事。
“元家有祖訓,嫡子女出生前,不允許擡妾,我嫁過來時見夫君後院空空,便以為他是個不好美色的正人君子,不成想是被祖訓拘着,讓他沒法子光明正大擡妾。”
劉雲說到此,臉色便冷了下來,咬牙道:“他那墨院裡,七八個貼身侍女,全是私底下的通房,自十四歲起就在書房裡伺候他了,寵愛得緊,前頭那位進門時為此大鬧過一陣,那些侍女就遣散了,隻留了寶顰和寶盻下來。”
“寶盻?”
餘晚桃回想起先前在待客廳外,雲姐兒喊身邊的丫鬟,便是寶盻一名。
劉雲扯扯嘴角:“寶盻是我自己要過來的,她性子本分使喚起來也順心,不像那寶顰,一個卑賤的通房,竟真把自己當半個主子了,平日裡吃穿用度,都要跟姨娘一樣的月例,否則夜夜纏着夫君使些下作手段膈應人。”
“寶顰姑娘我恰好在府門外撞見她了,是個眉高眼挑的,看着不好相與。”
雲姐兒是個實心子的,哪裡鬥得過從小在高門大院裡長大的侍女,平日裡怕是隻有吃悶虧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