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強一點,然後你們就會死了,這個瘋子和這個虐待狂。
懷着這樣的報複性的期待,以至于伊塔微微顫抖起來,她艱難地偏過頭,死死地看着飛坦,和他的金色眼睛對視着——伊塔冷笑了。
來呀。
來呀,殺了你自己。
看着伊塔的表情,飛坦也惡劣地笑了起來。
……我不會?
……我可不是你們的随意羞辱的獵物。
有什麼輕微的動靜,在記憶深處響了起來,是爺爺的輪椅。而那個老人,用一種平和的,似乎看淡了一切,甚至有些優越感的語氣說:“抑郁症和偏執的完美主義……讓死亡變成了一把上膛的槍,就是這樣,小節。”
推着輪椅的季節,忽然攥緊了手。
“不。”
她松開輪椅,冷冷地說,“你才是父親那把上膛的槍。”
……
“……不要。”
飛坦看着那個女孩子。
她剛才還在冷笑,眼神迷亂,似乎腦子被誰攪成了一團。不出所料的,她的表情裡是飛坦再熟悉不過的東西——惡意和報複。
啧,這個樣子看起來還不錯。
他想着,回了一個同樣惡意的笑。
随着念壓的加強,這個女孩的氣息越發不穩了,她閉了閉眼,忽然輕聲說了一句什麼。然後她又睜開了眼,深綠的眼睛裡更加茫。
放棄掙紮了嗎?
她的聲音又大了一點,飛坦倒是很好奇她的聲帶是怎樣痛苦地在發聲。
在求饒?
還是為自己接下來的疼痛所尖叫?
“不,”但是她卻這麼說,“停……下,讓我強行開念……你們都會死的。”
……你們都會死的。
不對。
飛坦的動作忽然一頓,他死死地看着那個意識不清的女孩,像是要從她的眼睛裡看到更深的地方——她在說些什麼?!
她應該繼續,用那種飛坦在無數人看過無數次的,混雜着絕望,報複,還有一點隐秘的可笑的期待的眼神,一直望着自己才對。
她難道不知道,一旦說出來了,後面會遇到什麼嗎?
他會把她細細的手指骨一點點捏碎,直到她除了痛苦再也想不到其他。
他也會剝下她牛奶一樣的臉皮,用匕首慢慢剜出那雙雨林和盛夏一樣的眼睛。
直到她崩潰。
直到她無比盼望,這世界也跟着崩潰。
太可笑了,飛坦死死地看着她,真是太可笑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念壓松懈了很多,剛才那種玻璃都要碎裂的壓力,忽然消失了大部分。
是團長,他放下了書,向前傾身,用手别住她的臉,直到那個女孩和他四目相對,他一直看着她,很慢很慢地重複了一遍:“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很……驚訝?”
罕見的,在意識不清的邊緣,伊塔居然看明白了庫洛洛·魯西魯,她近乎迷惑的皺起眉,強逼着自己保持清醒:“不對啊……你驚訝什麼?”
團長沒有回答,他歪着臉,一直凝視着她混亂的綠眸。
“你說了,我不會。是的,明明和你所想的一樣,我不會……而你卻在驚訝?”
伊塔睜着眼睛,看進那雙永夜一樣的黑眸裡:“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
這樣極近的距離,他能看到那種顔色和光影——幾乎是讓人窒息的,因為她又一次,打破了他原本的藍圖。
伊塔忍不住皺起眉。
“不是為了你們,”她一點也不喜歡他的眼神,從第一次見到他,她就很讨厭這種眼神,挖開,撕裂,審視,拆掉,卻從不在乎對方的感受,仿佛人類就是一塊不會叫喊的小懷表……但是,和讨厭相比,或許恐懼占的比例要多得多,“你們想死就死,我看都不會看一眼……”
“……但是這個世界,不是隻有你們。”
伊塔咳嗽一聲,肺裡難受的要死,但是血液在慢慢回暖:“别總是這麼自大的樣子。”
庫洛洛松開了她。
“我知道,”他重新坐直了身子,垂下眸子靜靜地看着她,“我沒有那麼想過。”
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所有的念壓驟然消失了。
壓迫感的離去帶來的不是輕松,而是虛弱——伊塔撐着桌子,艱難地彎着自己僵硬的脊椎。胳膊應該沒斷,腳腕也是,但是上面的每一塊肌肉都失去了知覺。
于是她喘息着,垂着頭,紅發散在臉旁,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庫洛洛·魯西魯安靜地望着她,那一刻,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輸是赢。
……果然麼。不,不是,他明明有想到的,但是卻沒有在意,因為這應該隻是偶然。
但是此刻,卻成了必然。
是必然。
原來如此。
……
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勁。
瑪琪坐在旋轉樓梯高高的扶手上,金色的眼睛冷冷地俯視着下面的同伴們。她一向沒什麼表情,就算心裡挂着一點隐秘的不安,臉上也沒有絲毫表現。
這是布利德斯最大的公立圖書館,深夜,原本應該一片漆黑的圖書館裡,卻在三層的拐角處點起了一點亮光。
蜘蛛們的集會。
團長站在高高的書架之下,桌上的蠟燭映在他清秀的臉龐上,在眼窩裡投下陰影。
瑪琪看不懂他此刻在想什麼。
事實上,她隻有很少的時候能看懂。
旁邊,倚着桌子的俠客倒是一如既往的很精神,他碧綠的眼睛笑盈盈的:“嘛,大體就是這樣啦,我截獲了獵協傳給揍敵客的情報,裡面提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們在給塔塔開念的時候,發現随着精孔打開,世界會趨向不穩定——也就是說,如果她開念的話,這層世界就會毀滅。”
“狗屁不通,”信長在文明整潔的圖書館裡喝着啤酒,毫無道德上的壓力,“什麼意思——要是誰随便用念壓了這丫頭一下,哈,所有人都得來陪葬?”
“啊啦,好像是的。”
“如果真的有什麼神……什麼高等智慧一類的,能弄出這些毫無邏輯東西來,”信長搶了整整一箱啤酒,大部分被同樣沒素質的蜘蛛們瓜分了,“或許全殺光的話也不會很麻煩。”
沒素質的芬克斯一邊喝着一邊吹了聲口哨,“嘛,同意~”
“念是生命氣場。”
不急不緩的語句在昏暗中格外清晰,隻是剛一開口,團長就在瞬間壓下了所有蜘蛛的聲音,“而小塔是外來的意識,寄居于這具身體裡,她的意識和這句身體并不能完美相合,也就是說,她無法像正常人一樣運行‘纏’。”
聰明的俠客迅速接上話頭:“一旦開啟精孔,塔塔根本無法控制氣場,她的生命力就會快速流失。”
富蘭克林皺起眉頭:“那應該隻會導緻女孩本身的死亡,為什麼會引發世界的崩潰?”
這句話一出,在場所有的蜘蛛都沉默了。
庫洛洛·魯西魯凝視着蠟燭中心的火焰,那金黃色的一芯,在他黑色的瞳孔裡點出了亮光。他用手捂住嘴,陷入了某種發散的思維裡,以至于聲音都有些飄忽:“她是外來者,是秩序的維持者……雖然很抽象,但是根據最廣泛的情報,我們可以推測出這個世界的軌道發生了‘偏離’,雖然不确定它是以什麼做為既定的‘命運’,但是無疑的,這個系統本身無法更正它,所以才需要外來者的介入。”
“那個女孩?”
沙啞的聲音,從最黑暗的角落裡傳來,是飛坦。他擡起眼盯着面無表情的團長,慢慢地吐出一句話:“……你是說,她是‘Savior’(救世主)?”
或許是飛坦的語氣觸動了庫洛洛,他側過了臉,默默地看着自家隐在陰影裡的團員,表情介乎冷峻和愉悅之間,是一種帶着尖刺的興趣。
團長說:“你感覺受了侮辱麼,飛坦?”
飛坦嗤笑一聲。
雖然桌上的燭火還是平穩地燃燒着,一絲跳動也沒有,但是瑪琪還是感覺自己的肌肉繃緊了。這不是念壓也不是殺氣,而是對同伴經年累月的熟悉而形成的直覺。
坐在高高扶手上的瑪琪忽然冷淡地開口:“你殺不了她,”
“殺她?”像是聽到了笑話,飛坦語氣嘲諷,“我為什麼要殺她?”
聽出了他的話外音,雙手抱胸的瑪琪莫名煩躁起來:“殺不殺随你,不過你别的那些想法最好也收一收。”
陰暗的角落裡,飛坦站直了身子,眯起眼盯着瑪琪,金色的眼睛裡滿是森寒的惡意:“啧,不如你告訴我……我‘應該’收起的,是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