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一直歎氣呢?”
他忽然問,細聲細氣地,用小女孩一樣的嗓音。
伊塔擡頭盯着對面牆上的燈,想了想,最後隻是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不開心?”以撒歪了歪頭,“不喜歡這裡?很難過?忽然害怕了?還是累了?”
伊塔忍不住笑了一下:“什麼叫‘忽然’害怕了……我一直都很害怕好不好?”她頓了頓,“但是……沒錯,有點累了。”
以撒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終于垂下眼,一直挂着的甜美微笑也慢慢地消失掉。他面無表情的時候,黑發垂下,像是恐怖的洋娃娃。
狹小的空間陷入了寂靜。
直到,很輕微的腳步聲響起。甬道盡頭的黑暗裡,一個纖細的,單薄的,蒼白的人影慢慢顯現出來——金發,金眸,沒有任何生氣的皮膚。
在這個燈光下,她幾乎如同怨鬼一般。
伊塔一下子警惕起來,盯住她,然後站起身。
以撒也很上道。他小聲地“啊呀”了一句,非常害怕地躲到了伊塔的身後,拽着她的衣服顫抖着哭腔:“這是……這是什麼啊姐姐……好,好吓人……”
伊塔:……
你才是這裡最吓人的那個好嗎?!
金發女人一步步走過來,如同上了發條的機械。她每走一步,都輕微地歪一下頭,直到最後歪成了一個很明顯的弧度——她就這麼睜着眼,歪着臉,很慢很慢地開口:
“哥哥,想要你。”
和她對視着,伊塔思索了一會兒,回答:“我不想要他。”
金發女人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她的眼睛一直睜着,而且詭異地睜得很大。她遲緩地看着伊塔,又重複了一遍:“哥哥,想要你。”
伊塔抓了抓頭發,咳嗽一聲:“那他就想想吧……這不重要,話說回來,你叫什麼?”
她似乎會主動過濾掉無用的信息,隻有這個問題,終于讓金發女人微微動了一下。她的頭再次歪了歪,這次歪完之後,她的脖子和身體成了個詭異的角度:“……菲莉絲·柯爾特……”女人一頓一頓地說,“妹妹,我是,哥哥的,妹妹……”
怪異的斷句,僵硬的肢體動作,似乎并不正常的心智。
默默的觀察了一會兒,伊塔小聲感歎:“好熟練啊……”
隻有站在她旁邊的以撒聽到了,他彎了彎唇角——但表面上,莫蘿小姑娘顫巍巍地伸手抓住伊塔的袖口,小聲開口:“姐姐……姐姐你能逃走嗎?她好可怕……你不會死的,對不對?”
伊塔點點頭:“會死的。”
以撒沉默了一秒,不知道聽沒聽懂她的意思,最後還是松開了手。
全程,金發女人一直詭異地睜着眼,沒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她們,很有禮貌地等她們說完了,才忽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下一秒,菲莉絲·柯爾特消失了。
就連伊塔敏銳的五感都察覺不到任何聲響——隻是極短的一刹那,她的頭發被人拽着,脫離了地面——冰冷的匕首劃開了她的頸動脈。
在血噴出來的一瞬間,伊塔毫不猶豫地抓住了菲莉絲·柯爾特的衣服,然後用盡力氣把她拽向自己。視野裡,伊塔能看到自己的血在瘋狂噴濺,迅速失血讓她大腦開始缺氧,一切變得模模糊糊——
“藤原早紀。”
伊塔微微動了一下嘴唇,用最輕的聲音,說。
然後,盯着菲莉絲·柯爾特的臉,她終于陷入了黑暗。
伊塔從一堆屍體中複活的時候,正是深夜。
柯爾特家族的莊園外,烏鴉眨着無機質的漆黑眼瞳,又嘶啞地叫了一聲,然後“呼啦”一下飛離了枝頭。慘白的月光泛着幽綠,照着莊園附近的群山。
一條巨大的人造溝渠環繞着它,溝渠是白色的,很深很黑,表面也很光滑,隻附着着一層凝固發臭的黑色血漬。
伊塔覺得這TM有點太光滑了。
她摸索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借力點,腳下踩着的屍體很松軟,顯然已經開始腐爛了。菲斯·柯爾特很随意地把所有屍體都堆到了這個溝渠裡,定期埋上一些土就算完事,全然不顧它們在土裡爛成了什麼樣子。
幸好伊塔所在的這一段大部分都是剛扔進來的,還蠻新鮮,再往前一點,或者往深處一點,挖開那些泥土,她可能會看到流屍水的,長滿白蛆的爛肉。
伊塔表示,人要學會滿足于現狀。
最後,無計可施的她隻能采取最變态的方法——堆屍堆。把一群屍體堆成一摞高高的小山,伊塔艱難地扒住溝沿,終于爬了上來。
站在溝渠旁,伊塔一邊慢慢喘息着一邊仰起臉,望向天上的月亮。
月亮看起來很遠,照到她身上的時候有些冷。想必那些孤獨地爛在溝渠裡的屍體也這麼覺得,如果它們能夠交流的話。這是十二月了,而冬天一向是“詩人的季節”。
“我可能是發病了,居然覺得有點想看點詩歌,”伊塔抓了抓頭發,對着黑暗的溝渠說,“你們覺得呢?唉,算了吧……我可不是精神變态。”
探究着自己是不是逐漸變态發育了,伊塔一腳深一腳淺地走着山路。山林非常大,她也沒有指南針,全靠感覺亂走,直到破曉才從另一側爬了下去。
山的附近是空曠的高速路。伊塔一臉茫然地順着路走,可能是因為全身都是幹了的血漿,沒有車敢停下載她。走到大概午後,當她堅持不懈地攔到第48遍的時候,終于有一輛破舊的貨車停在了路邊。
一臉頹廢,胡子拉碴,大約3、40歲的大叔推開車門,打了個酒隔:“去哪?”
伊塔張嘴,卻忽然不知道說什麼。
去哪?
這個世界上,哪有她該去的地方?
隻沉默了一瞬,伊塔就伸手“啪”地呼了自己一巴掌,然後淡定地咳嗽一聲:“咳,沒事,剛才居然胡思亂想了——去賽因斯大學,大叔你順路嗎?”
大叔耷拉着眼皮,點了根煙,一邊叼着一邊随意地點點頭。
于是伊塔試探着爬了上來。
車子很破,啟動的時候發出讓人揪心的“轟隆”聲,拖得長長的,似乎下一刻就要當場解體——伊塔坐上副駕駛座,聞着劣質的香煙味,不知為何一下子放松了下來,重重地靠到了滿是機油污漬的椅背上。
大叔向窗外抖了抖煙灰:“小姑娘過得不太順麼。”
伊塔點點頭:“嗯……大叔也是?”
嗤笑一聲,大叔撓了撓似乎多天沒洗的頭發,又吸了一口煙:“哈,一直這樣,習慣了。”
接下來,他們誰也沒再多說,太陽慢慢地沉下去,這一天就要結束了。伊塔能看出來,他走的方向并不是賽因斯大學的方向,但是也沒有出聲。
大叔一路開到了城市的旮旯裡,把一車的貨物送下,才重新原路繞回。
“謝謝。”伊塔說。
“都一樣。”大叔仍然耷拉着眼皮。
9點多的時候,伊塔回到了公寓樓下。拖着一身快要發臭的血漿,她淡定地爬着樓梯,剛爬到自己的樓層的時候,忽然被一陣巨大的力量推到了牆邊——
奇犽貓,把她摁在牆上,咬着牙,貓瞳死死瞪住她:“你去哪兒了蠢貨!怎麼都是血——你受傷了?!”他忽然開始粗魯地上下摸着伊塔,“那個姓柯爾特的對你用刑了?!”
“沒沒沒,不是我的血——喂你往哪兒摸呢?”
奇犽停住了動作。
他松開伊塔,悶悶出聲:“……下午大哥出去了,直到晚上你們都沒回來,我以為……大哥終于把你殺了。”
這個“終于”用得真是玄妙啊。
伊塔歎氣:“怎麼會呢……你可能還不知道,偷偷告訴你,我是小仙女,死不了的哦~”
聽到這句話,銀發小貓的表情一點也沒有明亮起來,而是越發陰郁。
“……别犯蠢了,”奇犽擡起了藍色的眼睛,明明還這麼年幼,他卻沒了任何孩子該有的天真,而是用一種不可思議的敏銳,慢慢地說,“那才更凄慘,不是嗎?”
好幾次,她張了張嘴又閉上,伊塔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最後,奇犽退後了一步,沒有看她,沉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他關上房門之前,伊塔忽的對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喂,小鬼!”奇犽頓了頓,沒有回頭,隻是聽伊塔繼續說着,“我不會死的,我會有很快樂的生活。你也會的。我們都會的。”
奇犽回頭,望了她好一會兒,才撇撇嘴。
“好吧,相信你這一次。”
他酷酷地轉回頭,不忘日常嘲笑,“還有,你臭了,大媽,和泡在死人堆裡三天一樣。”
伊塔:……死人堆怎麼了,看不起死人堆啊?
“以及,”奇犽壓低聲音,狀似恐吓,“大哥快回來了——而且他的心情一定不是很好,你最好快想個脫身的方法。”
伊塔,懷疑地眯起眼:“等等,你怎麼知道他心情不好?”
奇犽,冷笑:“因為我早上剛和他打了一架。”
心裡忽然有點溫暖,伊塔咳嗽一聲:“是……因為他放我去了迷宮,然後小奇你擔心我?”
“當然不是了你個笨蛋!”奇犽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氣急敗壞,“你這種盲目樂觀渾身傻氣的二貨我每天能看到十個被人當街砍死的!閉上嘴洗澡去吧!”
伊塔:“啧。”
奇犽,不知為何越發惱怒:“還‘啧’?!你知道大哥下午去哪了嗎?他去了柯爾特莊園你個笨蛋——你猜猜大哥為什麼要去?你還覺得他看到你這個樣子會很開心嗎?!用腦子想想……”
伊塔愣了愣:“什麼——他去了柯爾特莊園?你怎麼知道的?”
“直覺,”銀發小貓的表情微微嚴肅起來,“我很了解大哥,非常了解。他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在壓抑自己,直到下午,應該是壓抑不住了——臨走的時候,他的氣息……很恐怖。雖然大哥什麼也沒說,但是傻子都知道他是在壓抑什麼……”
他頓住了。
伊塔也沉默了。
“咳,不會的吧……伊爾迷是想讓我求助于他啊,”許久,抓了抓還有碎血塊的頭發,伊塔有點心虛地開口,“最起碼,一開始是這樣的……他想讓我順從,就必須從精神上摧毀我——沒事,伊爾迷絕對不是個心軟變态——”
“心軟?!”
像是聽到了搞笑的話,奇犽睜大了眼,“喂,清醒一點啊你!這可不是心軟好不好——大媽你很聰明,但我遠比你了解大哥——他才不管别人的感受呢,他隻在乎他自己的——也就是說,他完全不是在‘憐憫’你,覺得你一定很疼,很痛苦,想要保護你什麼的,”銀發小貓做出了“幹嘔”的動作,翻了個白眼,“而是,他偏執的占有欲讓他自己很不開心——你知道這說明了什麼嗎?”
伊塔,默默地戰術性後退:“……說,說明了?”
“說明了,大哥不喜歡這個方法,可能準備用另一種手段了……”銀發小貓咬了咬牙,才繼續,“而且,一般來說,每一個都比前一個要極端……要知道,他現在一定很不開心,因為伊爾迷,我的大哥,最,最,最讨厭……有人碰他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