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給了承諾,說是一個啥啥啥家族要幫助補償災厄之洞帶來的經濟損失,讓市民自行查看,有被毀壞的物品就上報,核實後,如果在那個家族的覆蓋範圍内,會酌情補償。
市民們喜笑顔開,這是哪裡來的冤大頭?
當然,通報的信息上用加粗字體格外注明了,如果有人虛假上報或者僞造損失,核實後,不由當地警署處理,會按照那個家族的規矩來處罰——嗨呀怕啥!什麼處罰?還能殺人不成?
揍敵客家族:能:)
咳,總之,除了有冤大頭給錢賠償之外,城外的居民今天還看見了龍。
龍!
頓時,拍照的拍照,錄視頻的錄視頻,市民們呼朋引伴,紛紛聚到山頭去看龍。那條龍确實好看,深紅色的,伸開雙翼飛起來的時候,圍觀的人紛紛激動地鼓起了掌。
吃着快化掉的香蕉船,小女孩空不出手,無法鼓掌,但是不妨礙她用眼神一起激動。
龍很快就飛遠了,消失在雲層間,大家也心滿意足地散去。
小女孩跟着人潮,準備往山下走。
她把勺子吐掉,一轉頭就瞥見了黑發的漂亮大哥哥——呀!好看的人在人群裡真的會發光!一眼就看到啦!
他還站在山頭上,眺望着天際,沒有離開的意思。手裡攤着一本書。
小女孩于是也不想走了,她啪嗒啪嗒跑到大哥哥面前,擡頭軟萌萌地喊他:
“哥哥!”
庫洛洛·魯西魯低下頭,看到了女孩的發旋。
他原本是沒有表情的,但在眨了一下黑漆漆的眼睛之後,忽地就在唇邊露出了一點笑意,很緩慢,也很溫和:
“……娜娜?”
“對!”娜娜高興地拉住了他的襯衫袖子,“哥哥還記得我呀!”
她拉着他的手腕,于是庫洛洛縱容地放低了小臂,給她看自己手裡攤開的書——娜娜合上了這本書的封皮,認真地辨認上面的字:
“唔……盜,賊,的,什麼……極意?”
庫洛洛垂下深黑的眼眸,笑意不變,不做聲地看着她。
娜娜搖搖頭:“下面的字看不懂。”
“是‘極’,”庫洛洛耐心地教她,聲音很低,頓挫有緻,如同幼稚園的老師,“就是你剛才讀的通用語裡的‘極’。”
娜娜:“是這樣啊,‘盜賊的極意’……我知道盜賊!和動畫裡的羅賓漢一樣!”她模仿了一個射箭的姿勢,“他會射箭,可厲害啦,他和他的朋友從國王那裡搶走東西,發給窮人們,不讓他們再挨餓!”
庫洛洛輕聲說:“很可愛的故事。”
娜娜原本想翻開這本封面奇怪的書看看裡面的内容,可大哥哥拉下了她的手,似乎不喜歡她亂翻——雖然大哥哥的笑很好看,但娜娜隐約感覺他不是很高興,所以乖乖地放下了手,沒敢再碰。
“诶,對了,伊塔姐姐呢?”
娜娜終于想起了伊塔姐姐,再次叽叽喳喳,“姐姐給我的香蕉船太多啦,吃不完都化掉了,我媽媽好心疼的,讓我喊她一起去吃——她和大哥哥你是好朋友吧?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大哥哥低頭看她。
娜娜睜着眼睛,和他對視,發現他仍然在微笑,但是不說話了。
大哥哥特别好看,眉眼彎彎的,很溫柔,但是她看着他的黑眼睛,忽然害怕了起來——好像小時候看到戰争紀錄片裡的黑白錄像,有一個人端着槍,邊微笑,邊射殺了坑裡站了一排的人們——她記得自己看到那個畫面,當場就吓哭了,然後媽媽迅速跑過來關掉了電視,抱起她小聲地哄。
大哥哥讓她想起那個人。
“小塔走了。”大哥哥說,他還在笑,但是娜娜覺得,他的笑容越來越像黑白錄像裡的那個微笑。
娜娜沒說話,她點點頭,把手背在身後,忽然就想掉淚。哪怕她現在回想起那個紀錄片,還是怕得不行,忍不住要哭出來。
庫洛洛似乎看出了娜娜要哭,歎了口氣,蹲下身,視線和她持平:
“娜娜是害怕了麼?”
娜娜猶豫着,點了點頭。
庫洛洛問:“怕什麼呢?”
娜娜想了想,很小聲地說:
“他在笑,但是他要殺人。”
她說的“他”當然不是好看的大哥哥,而是那個紀錄片裡的男人,他站在土坑前,明明笑着,卻端着槍要殺好多好多人。笑是代表開心代表幸福,殺人是非常恐怖又痛苦的事情,但是那個人卻混在了一起……這兩件事怎麼可能混在一起呢?她身邊的朋友們都不會混在一起的。
他們開心就笑,痛苦就哭。大家都是這樣的,她的朋友貝蒂是,爸爸媽媽是,幼稚園裡的老師們是,叔叔阿姨們也都是。
怎麼有人能把它們混在一起呢?
娜娜一直沒能明白,還做了好幾天的噩夢,她隻能猜測……要麼他瘋掉了,像不動的發條玩具一樣,内部哪裡壞掉了;要麼他不是人,是在夜裡吃人的怪物。
娜娜也是這樣給大哥哥解釋的。
她給他講那個可怕的紀錄片,還有自己得到的結論,講得斷斷續續的,倒是不想哭了。大哥哥聽得很耐心,聽完後,說:“是這樣啊……”
然後,大哥哥又問:“娜娜覺得他是什麼呢?是瘋掉了,或者生來就是怪物?”
娜娜迷糊了,搖頭:“不知道。”
大哥哥笑得更溫柔了一些,聲音也輕了,呢喃一樣,宛如她的故事機裡播放的睡前小童謠:“……小塔應該也不知道吧,不過她不在乎——看,娜娜,這就是你和伊塔姐姐的區别——你會一直記得他,回想他,你很在乎他,可小塔從來不在乎我。”
娜娜直視他的眼睛,隻看到了很深的黑色。
她想不通:“大哥哥和她不是好朋友嗎?”
庫洛洛·魯西魯隻笑:“娜娜和那個紀錄片裡殺人的人是好朋友嗎?”
娜娜瞪大眼,吓得一哆嗦……怎麼會!
“我和她的關系,和娜娜與他的關系很類似喔,”庫洛洛·魯西魯歪過一點頭,黑色碎發落在他臉頰上,“分割着的,本該生活在兩個世界裡。可娜娜不會去救那個人,她來救我了——不是救贖,隻是救我。她既不在乎我的微笑,也不在乎我殺戮。她站在那裡,偶爾才看我一眼,僅有的那麼幾眼,也讓我想着……她的眼睛,像是玻璃裡的天堂,或者湖上的日光。”
娜娜有點局促,同時,大哥哥臉上散下的頭發又讓她心尖癢癢,想去摸。
庫洛洛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
“你信仰上帝?”
娜娜眨眨眼:“信的呀,爸爸媽媽都信的,周末還會去教堂做禮拜。”
庫洛洛站了起來,翻開手裡的書,眺望遠處的康賽普斯城,許久,才垂下眼,看向安安靜靜的小女孩:“那你見過神迹麼?”
娜娜搖頭。
“我見到了,”庫洛洛·魯西魯說,“近在咫尺。”
他再次沉默了。
天邊的夕陽下墜,庫洛洛·魯西魯站在山崖邊,四周隻有空氣和暮光:“該怎麼辦呢,”他輕聲自語,“我渴望的……太多了。”
娜娜挪着腿,想要離開,大哥哥奇奇怪怪的,而且他不笑了,看起來好冷淡啊——而且她還惦念着自己的香蕉船,估計要化沒了。
“……那我走啦。”娜娜磨磨蹭蹭地開口。
不知道為啥,每每到了張口的邊緣,她卻不敢說,可能是因為大哥哥的表情。
庫洛洛·魯西魯轉頭,望着她,他的眉眼在夕陽下是豔麗的,陰影模糊:“娜娜要走了麼?”他終于勾起一點嘴角,笑的很深,“也是,陪着我一定很無趣。”
娜娜掙紮了好一會兒,搖頭:“沒有的,隻是香蕉船……快化沒了……”
“這樣啊,”庫洛洛很遺憾的樣子,“那就沒辦法了,我沒法挽留你了。”
娜娜也歎氣,選擇真的好艱難啊啊啊啊。
“我有點羨慕娜娜啊,雖然你現在還不明白,或許長大也不會——如果你真的清楚了,我才會生氣,”大哥哥的聲線又溫柔了,仿佛在哄她,“看,伊塔姐姐救了你兩次。”
娜娜:“啊?”
救了我兩次?救?但是她今天很乖,沒有從樹上摔下去過呀,娜娜邊想,邊愣愣地看着大哥哥,表情迷迷糊糊的。
大哥哥在笑:“不明白?”
娜娜使勁的想了一會兒:“不明白。”
大哥哥安靜地笑了一會兒,對她說:“既然不明白,就走吧。”
娜娜應聲,奇怪地撓撓頭,轉身蹦蹦跳跳地下山。她看到路上有很多好看的花,做書簽的心蠢蠢欲動,小心翼翼地摘了下來,回頭看去,大哥哥還站在原地。
也不知道為什麼,香蕉船忽然不吸引人了,娜娜這邊摘一朵,那邊看一看,把附近的花叢都看了一遍,故意走得很慢,還三步一回頭,去看大哥哥的背影。
呸!明明是你想走的!
現在還舍不得!
娜娜數着自己的花,有點羞惱地想着,一氣之下跑下山坡。這是很陡的坡,從她下去之後,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大哥哥還不走,是在等人嗎?
娜娜想,可又覺得不是,最後也沒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