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5 優勢×反轉
伊爾迷·揍敵客站在高高的堤壩上,午後的光線模糊了他的輪廓。
石灰砌成的河堤比伊塔踩的草地要突出一大截,而且伊爾迷本身也很高,所以他垂下那雙黑色的眼睛去看她時,就像是一隻憩在牆沿上的貓盯着地面上小小的鳥雀。
“塔塔。”
這人主動打了招呼。
一身簡單的灰綠色運動外套,雙手插在兜裡,他仿佛散步路過的年輕學生,連問候都很日常:“下午好。”
伊塔:……
大少爺你在說些什麼?你聽聽這句合适嗎你張口就來?
風從河面上遠遠地吹來,吹皺伊爾迷·揍敵客薄薄的一層運動外套,留下河水和草葉的味道。
哪怕此刻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伊塔仍然無法感知到他的存在——他自身的氣味,聲響,帶動的氣流,她都察覺不到——如同無數顫動的葉子中的一片,潺潺水流中的一脈,伊爾迷和自然完美地融為了一體。
這就是頂尖殺手的水平。
認識到自己和他之間的差距,伊塔略有些氣餒,但她很快打起精神,避開那句詭異的問候,直戳核心:“說吧,你要幹什麼?”
伊爾迷·揍敵客不回答。他踩着窄窄的堤壩往前走了幾步,離得她近了些。
伊塔克制住了,沒有後退。她不想示弱讓步,而且這人似乎沒有“殺掉她綁架她往她頭裡插進釘子”的意思——不過僅限于現在。
這三件事在不遠的未來還是有極大概率會發生的,尤其是她猜不透他計劃的話。
近距離看,伊爾迷·揍敵客還是一如既往好看,黑水似的頭發,白玉似的皮膚——咳,請原諒這個小學生句式——以及那雙貓瞳,可能是映着河面的波光和樹影,他黑洞洞的眼睛有種霧氣似的遙遠。
“原來的合約不做數了,”他甚至連态度都平和了下來,“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談一些新的條件。”
伊塔:“……什麼合約?”
“與獵人協會的合約。”
“你指的是那個把我鎖在賽因斯大學裡隔離外界随意折磨研究,結束了之後再關到枯枯戮山任由你做各種人體實驗的合約嗎?”
“雖然在細節上存在很大的出入,不過是的,是那個合約。”
“哈哈,真有意思。這合約聽起來多好啊,為什麼不作數了?”
“因為你有了‘能力’。”
和伊塔的惡劣語氣相對的,是伊爾迷·揍敵客始終冷靜的回答。
……好的,她沒脾氣了。
如果這厮和往常一樣自我偏執的話伊塔還有怼一怼的心情,可他沒給她機會。
她其實一直在暗中警戒,就等着他動手前肌肉一刹那的緊繃——然而沒有,這人似乎就真的想要她談合作,說話間讓伊塔恍惚有種“我和他不熟,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準備簽個合同”的錯覺。
“合約失效的原因很好理解,”
見她很久都沒有發出新的疑問,伊爾迷從堤壩上躍下,落地無聲無息:
“重要的從不是什麼永恒的協議,重要的隻有‘力量’——你很清楚,塔塔,所以你并不驚訝。我曾教過你這個道理,看來你學會了。”
伊塔晃了會兒神。
搖搖頭,她表情冷淡地開口:“我可不覺得你真心想要教會我什麼。就算我變了,也和你無關——教會我的是你們這個世界,我從它身上學到的可太多了。”
她說話時,伊爾迷隻是安靜看着她,貓瞳裡的黑色深如空洞。
他不僅不反駁,甚至還接受了她的話:“這麼說也可以,”從兜裡伸出左手,伊爾迷遙遙地點了一下伊塔的右手:
“看,你還學會了殺人。”
伊塔怔了一下,低頭,瞧見自己的右手虎口處有血迹。
“沒有關系的,”伊爾迷輕聲說,措辭幾近于安撫,“這是一件好事。”
他擡了一下手,似乎在示意伊塔把右手遞給他。
伊塔當然是拒絕的,她向後縮了縮胳膊,露出冷笑臉:“是好事,畢竟殺的是你的人。”
伊爾迷絲毫不介意,點頭:“我知道,”他仍然伸着手,沒有一點要收回的意思:“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派他們去嗎?”
伊塔:……
可惡,被拿捏了。
這個交易可以說很誘人了。
伊爾迷不知道抽了什麼風,擱這兒裝出一副放下執念人淡如菊的模樣——呸,如果真是如此,他現在根本不會站在她的面前。
越是如此,伊塔的内心深處越是不安。
可是沒有辦法,她找不到其他突破口,這人太滴水不漏了。
猶豫了一會兒,伊塔不情不願地把手遞到了他的手心裡:“……為什麼?”
伊爾迷的手有點涼。
他頓了一下,才慢慢地握緊,細瘦而蒼白的手指一點點纏上她的手腕,觸感輕微,像是小動物的摩挲。
不知為何,伊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伊爾迷似乎毫無所覺,仍然自顧自地握着她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然後低下頭去,凝視着她皮膚上還未完全幹涸的血迹。
他伸出舌頭,輕輕地舔了舔。
伊塔——伊塔TM人都傻掉了。
舌尖順着肌膚的紋理遊走,很慢,因此會留下長久的濕潤感。那種感覺很奇怪,太鈍了也太軟了,連他呼出的熱氣都是軟的,幾乎要柔順地蒸發進皮肉裡——伊塔顫抖了一下,猛地清醒過來。
她毫不猶豫地别開手,想把他甩出去。
這次伊爾迷松手松得很快:“不喜歡?”看着伊塔把手藏到背後遠離他,他輕聲說,“……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親近方式。”
連着後退幾步,伊塔用大衣瘋狂蹭着手,她也顧不得這是件新衣服,隻感覺自己不幹淨了:“誰要和你親近——别靠近我!”
顯然不會聽從,伊爾迷·揍敵客踩着軟軟的草葉,向她走來。
伊塔開始後退。
他不放殺氣也不放念壓,俊秀白淨的臉上沒有表情,但就是如此,他帶來的壓迫感幾乎要壓過所有獠牙盡露的野獸——伊塔聽到背後有林鳥被驚飛,她面前的空地被男人的陰影覆蓋,伊爾迷還在向前走,一步接着一步。
伊塔有種在和他戰鬥般的窒息感。這是一場無法勝利的碾壓局,她完全被他的力量淹沒,但她咬着牙,亮出了自己的爪子,不肯認輸:“——停下!” 她仰起頭,死死盯着他:“我打不過你沒錯,但你也不會赢。”
她的聲音在林間回蕩,男人終于停下了——他安靜地站住,歪歪臉,看起來無害又無辜,仿佛剛才的一切暗鬥都沒發生過:
“塔塔是這麼覺得的麼……”
“那我告訴你好了,”
他慢聲說着:“我派他們去,是出于‘實驗’需要。”
伊塔剛剛平複的心又一次跳了起來,她的腦子唰地轉過好幾個念頭,感覺不太對勁:“……實驗?”
可能是很喜歡她這副模樣,伊爾迷·揍敵客又忽地向前一步,仿佛想要碰觸她,吓得伊塔一哆嗦——他的貓瞳微微睜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如同她是唯一的傳世名作,而他是癫狂的藝術家,他凝視着她,隻看得見她:
“塔塔,你是我的孩子,我的乖孩子。”
“讓我再教你一次。”
“你必須先踏出一步,抱着僥幸心理停留在原地和後退無異——局勢一直在變化,赢家隻會是先動者,”他擡起手,攤開,掌心遙遙地對準女孩,“永遠不要等待,要成為第一個想到的人,第一個計劃的人,第一個行動的人。”
“你等的太久了。”
“消耗掉的,是你僅剩的優勢。”
……
伊塔在裡世界瘋狂逃竄。
她身體力行驗證了伊爾迷的話。
無論她在哪裡回歸現實世界,不出十秒她就能聽到遠處有急速的風聲掠來——揍敵客家的管家找上門來了。
不到十秒!她打個哈欠都得花五秒!
來來回回試了三四次,伊塔徹底服氣了。
根本就是降維打擊。
每次她和伊爾迷·揍敵客對峙,不管之前她有多麼自信,到了最後,一切都會被他輕易地駁倒,毫無轉圜餘地。他永遠能比她多想一步,多走一步,多計劃一步,不知不覺間她就已身處劣勢。
他還說什麼“再教你一次”……
這是羞辱吧!一定是!
不行,先冷靜。
伊塔扶住路邊的電線杆子,大口大口喘氣。裡世界裡始終寂靜,這給了她很大的安全感——原本安全感可以更大,直到伊爾迷撕開了一角,把手伸了進來。
他是怎麼發現的?
是能追蹤我在裡世界的軌迹嗎?不對,如果這樣的話,黑西裝來的會更快。都不用十秒,一秒就夠夠的了。
所以是什麼?總不至于在四周裝了全覆蓋式監控吧?
伊塔踮起腳,四處查看,并沒有看到可疑的痕迹。
她之前也試過去無人的小隔間裡悄悄地回歸現實世界,結果差點當場被逮住——伊爾迷·揍敵客絕對是有了完美的方法,不然的話,最後他不會那麼笃定地對她說:“你可以躲起來試試,塔塔。”
試試……試試就逝世。
靠在電線杆子上,伊塔略微有些茫然。她看着長長的人行道在地平線處消失,隻覺得自己的未來也随之消失了。
……打起精神來!
排除掉其他選項,隻剩了一種可能:他應該能定位她從裡世界回歸的位置。
既然是定位,總不可能全球GPS都在線,在距離上必然存在一個最遠的極限,或許可以從試着摸清這個阈值入手。
世界上沒有絕路,她總會找出辦法的。與其在這兒茫然,不如開始一個個嘗試。
用附近商鋪的冷水抹了把臉,伊塔重又樂觀起來。
她從兜裡摸出手機,準備規劃一下時間再繼續和伊爾迷鬥智鬥勇——毛爺爺說得對,與人鬥其樂無窮——伊塔剛剛平衡好心态,解鎖屏幕,一條新的語音留言映入眼簾。
來自伊爾迷·揍敵客。
艹,心态崩了。
這厮還想幹什麼?!
她認命地摁開,聽到伊爾迷清冷的嗓音響起:
“看,你的能力并非無解,塔塔。
“我承認我還沒有弄清楚所有細節,但是就我所了解的來看,它存在很多局限——緻命的局限。”
“我挑明這些,并不是想要威脅你,相反,我做了這所有的一切,隻是想讓你做出正确的選擇。”
他的聲音放慢了,在話筒裡聽起來仿佛被電流裹住的輕柔呢喃:
“塔塔是我的乖孩子,我有真正害過你嗎?沒有吧?”
“我一直陪在你身邊,教會你各種道理,看着你成長……我不想站在你的對立面。你也不想和我為敵,對不對?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合作,既然之前的一切合約都不作數了,我們可以從頭開始。”
“我列出了一些初步的條款發送到你手機裡了。你無法接受的話,我們再繼續協商——比如,我願意滿足給你大部分物質要求,如果你有想要的東西。”
頓了頓,伊爾迷語氣平和,十分好商量地問她:
“所以,塔塔還想要什麼嗎?”
語音留言就此結束了。
伊塔翻了翻手機,果然從短信裡找到了發送過來的一份條款。她從商鋪裡随便找了個椅子坐上去,準備仔細瞅瞅伊爾迷·揍敵客到底想搞什麼幺蛾子。
……不得不說,這份條約真的堪稱“優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