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8 夢境×凝視

聽到男人聲音的那一刻，伊塔一個不穩，手機差點脫手而出——這！這個聲線！怎麼會是！

對方已經推測出了她的身份。

“小塔？”庫洛洛·魯西魯把話筒拿近了一點，他的聲音更清晰了，清晰到可以聽出一點柔和的笑意，“……真的是你。”

他沉默了一會兒。

伊塔也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這厮在遲疑什麼，反正她的沉默是被吓出來的——怎麼會是他！難道留的電話不是俠客嗎？草俠客你個狗東西你害我！

“……抱歉，”庫洛洛先回了神，“剛才緩了一下，我以為還在夢裡……最近總會混淆……”

“沒事，再見，我打錯了。”

伊塔迅速回應，隻想趕緊挂斷電話——既然電話那頭不是俠客而是更難纏的庫洛洛·魯西魯，估計她也套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隻會暴露自己的信息，不如抓緊時間跑路——

“——我知道他在哪裡，”

庫洛洛居然比她還迅速，他幾乎是立刻出了聲，“我接手了俠客的工作。”

伊塔摁挂斷鍵的手被迫停了下來。

可惡！又被拿捏了！

“現在我手頭有幾種不同的可能路線，但是需要排查，大概4到5個小時，”庫洛洛說，“這已經是目前最快的了，如果小塔可以等一等的話，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胡扯，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蜘蛛頭子可不做這種慈善。

“條件？”伊塔不情不願地問。

“條件麼……”對面安靜了一會兒，“陪我聊一會兒吧，”他的語氣是請求的，伴随着紙頁翻動的聲音，“正好，我也睡不着了。”

在腦子裡花了三秒捋了一遍局勢，伊塔回答：“好。”

最快速的信息來源隻有庫洛洛·魯西魯，雖說他似乎不希望她去救以撒，但團長大人的承諾有種微妙的可信任感——這種可信任感的來源也很莫名其妙，是伊塔的直覺，因為庫洛洛很少說謊。該怎麼形容呢，太矛盾了，但他是一位“誠實的機會主義者”。

承諾定下後，團長大人反而陷入了沉默。

沉默隻持續了一小段時間。就在這短短的幾秒裡，男人裹着輕微電流的呼吸聲顯得十分清晰，壓下了夜晚高草叢一陣又一陣的沙沙聲，還有遠處鳥雀偶爾的啾鳴。

“……說點什麼吧，小塔。”終于，寂靜被打破，庫洛洛·魯西魯這樣要求着。

讓我說點什麼？這個要求真是古怪。

盡量不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伊塔想了想，問他：“你最近睡眠質量是不是不太好？”

“啊，”庫洛洛頓了一下，“被察覺了麼……是的。”

沒有隐瞞的意思，他很平靜的叙述起來：“大概持續了一周了……每當我閉上眼睛，就會陷入許多短暫的夢境裡。”

伊塔陪聊的态度十分端正也十分敷衍：“咦？聽起來有點嚴重？”

“不，并不算什麼大問題，我經常做這種夢。有時候是回憶起了過去的事情，有時候是虛構的畫面……”庫洛洛的聲音比吹過草叢的晚風還要平緩，“心理學上說，夢暗示了人類潛意識裡的某些執念……可我的夢境都太抽象了，不夠清晰，就像一個個模糊的隐喻……”

說着說着，他聲音慢慢慢慢地低了下來。

下一秒，庫洛洛的嗓音變得近了，他不确定一樣詢問：“小塔？”

“啊？啊！怎麼了？我在聽的！”

下意識地把手機拿遠了一點，伊塔從犯困裡迅速回神——沒辦法，團長說話太哲學了，換你你也犯困：“我都聽到了，你說你的夢很不清晰——其實吧，一般人醒來都記不得自己的夢，所以我建議你調節一下心态，不要太糾結這件事，說不定就好了。”

有幾句話伊塔及時打住了，沒說出來。

也有可能是你壞事幹得太多遭報應了，趕緊治治你那精神變态，少殺點人吧團長！

庫洛洛似乎笑了笑，有細微的笑意從電話的雜音中分離：

“很有道理呢……好的，謝謝小塔的建議。”

過了一會兒，他又提議：“要聽聽我的夢嗎？”

不，不想，我一點都不想聽神經病的夢，總感覺會聽到了不得的東西，比如扭曲的世界淪喪的人性崩壞的秩序什麼的……但聽他的夢總比聽自己的夢要安全。

于是伊塔在草垛上躺下，望着頭頂的星空，打了個小小的無聲的哈欠：

“行啊。”

庫洛洛又笑了笑。

電話裡的聲音和情感都像是被漫長的距離所過濾，因為無法觸及而顯得安全，盡管這種安全往往是錯覺：“說起來，我的夢都很相似呢……”

“有時候，我的意識伫立于一扇窗邊，黃昏的陽光從玻璃裡射進來，随着時間的流逝在地闆上移動。我想，我要拉開窗戶出去，我應該迎着光去尋找什麼……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從頭到尾，我沒有任何的動作，我隻是靜默地存在于那裡。”

他緩慢地呼出一口氣，像是長長的歎息：

“也有的時候，一切都發生在夜晚，我站在一座巨大的建築物裡，它們的牆壁是镂空的，月光往灰色的地面上投下許多陰影，我凝視着那些陰影，努力想要從那些錯落複雜的影子裡分辨出某一個……”

“……同樣的，我找了很久也沒能找到它。最終，一個個夢境浮現又碎裂，我明白過來——我要找的那個東西，它從來沒有存在過。”

伊塔……伊塔要睡着了。

對不起，一開始還是想認真地分析庫洛洛·魯西魯的精神狀态的，但是挨不住這人的嗓音低沉又輕柔，從頭到尾同一個語速，在這兒描述着誰都聽不懂的抽象玩意，這也太助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