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感全都消失了似的,以撒貼得更緊了,似乎要填滿她懷抱裡的每一點空隙。他開始用所有裸露的皮膚去觸碰她的皮膚,手,臉頰,嘴唇……伊塔有點不适地後退——他手上的力氣太大,捏得她生疼——但是在她後退了一步之後,以撒頓了頓,瘋得更厲害了。
“你要走了?”他小聲問。
以撒大概是想說什麼“别走,再等一會兒”之類的話,因為他們都清楚,一旦離開,這将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彼此。但是他沒有這樣開口,他用肯定句自己回答了自己:
“你要走了。”
他開始笑,咯咯的笑,似乎從喉嚨深處發出的:
“……再見,伊塔。”
這一刻,伊塔無比确定,他在說:“别走。”就像那天他們從輪船上下來,走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她和以撒走在前面,西索走在後面,以撒擡頭看閃爍的燈光,眼睛如同幽藍色的油畫,他說:“各個大陸,各種地方,我們都可以去。”——那一刻,他在無聲地和她說:“我想活下來。”
伊塔深深吸了一口氣,借此來壓住湧上來的悲傷,回答他:“再見。”
她後退,從他的懷抱裡出來。以撒的手松開了。
他垂下頭,看着空無一物陰影向下蔓延,籠罩了他的前胸。
微不可聞的,他似乎開口說了什麼——
以為自己聽錯了,伊塔睜大眼,然而下一秒,過于敏銳的五感傳來了許多新的動靜,比如不遠處西索喉嚨裡越來越響的咯咯聲,興奮又扭曲;還有從陰影裡傳來的粘稠的咕噜聲。
迎着她的視線,以撒擡起了頭。
他抿着唇,笑了,他的嘴唇是淡淡的绯紅色,但是因為失血透着一股子蒼白,那種蒼白随着笑容的加大而越發明顯,像是頻死的玫瑰:“……我喜歡你……我愛你,伊塔。”
伊塔的視野驟然變暗。
黑色的海潮吞沒了她。
笑聲傳來,是西索,他在旁邊瘋了一樣笑着。
影,那些蠕動的觸角擁抱住了她,從她的衣縫裡滲入,親密地吻她,殘忍地咬她——同時,她的嘴唇被冰冷而柔軟的唇覆蓋,男孩也吻住了她,他的皮膚蒼白,但是耳尖通紅。
……确實可笑,他一面用念吞噬她,一面還在害羞。
被腐蝕性的液體覆蓋,第一瞬間的感覺是冷,好像酒精在皮膚上蒸發。接着是熱,炙熱。伊塔預見了這件事會發生,她不驚訝,所有人都明裡暗裡地警告過她,金·富力士,甚至西索,但是被影吞噬的那一刻……她并不恐懼。
一方面的原因是她可以逃脫,她不再是無能為力的了。
所以伊塔用力咬了他一口,毫不猶豫地進入了裡世界——
——詭異的事情在此刻發生了。
影沒有消失。
那些覆蓋着她的影,沒有消失。
甚至連腐蝕性都還在——她在進入裡世界的那一刻更新了完好無損的身體,但是因為影還在,那些傷害再次出現,先是冰冷,再是炙熱——
怎麼回事?!
在無人的裡世界,伊塔連疼痛都顧及不上,她擡起,手看着覆蓋在小臂上的黑色的念。是的,影沒有消失,她的皮膚在強腐蝕性下逐漸變白,泛紅,起泡,腐爛。
“……天……”她喃喃,聲音因為疼痛而扭曲。
就在此刻,她猛地感到了什麼——影的腐蝕性消失了。它不再沸騰了。
踉跄地退後幾步,伊塔忍着越來越劇烈的疼痛,果斷重新回到現實世界。
在回來的一刻,身體再度翻新,剛才的傷害再次消失。
影随之消失——但是伊塔無比确定,這不是因為世界的轉換,而是以撒,他讓它們消失了。
喘着氣,伊塔不可置信地望過去。
以撒同樣在看着她,下嘴唇有一道細細的血線。
于是她知道……他知道了。
來不及多想,伊塔發現自己和以撒之間不知什麼時候隔了一個人,是帕爾。
短短的幾秒間,伊塔身處裡世界,完全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些什麼。但在她出來的那一刻,巨龍先生已然擋在了她的身前。
他的脖子上浮起了一層赤紅的鱗片,眼神幾乎可以說的上是陰森可怖,那種殺意讓被他護在身後的伊塔都感到心驚。
也,也不必這麼生氣啊帕爾!
“沒事,我沒有受傷,”伊塔輕輕拉住他的胳膊,用哄騙的方式試圖安撫巨龍,“我可以躲進裡世界,傷不到我的。”
可是帕爾半個眼神都沒有給她,他仍舊盯着以撒,如同盯着某種古老的天敵。
後知後覺,伊塔忽地明白過來:帕爾也知道了。
雖然不懂巨龍的感知機制,但是他應該清楚了“影”可以穿越世界和世界間的隔膜。這樣一來,對她而言,以撒無疑是世界上最大的威脅,所以他動了殺意。
說不感動是假的。金雖然靠不住,但是他帶來的龍真的很靠得住。
以撒一直望着她,但是卻在對帕爾說話:“……太慢了,”他笑,嘴唇滲出更多的血珠,染了一邊的嘴角,紅得瘆人,“你看到剛才流出來的血了嗎?滿地都是……”
?你拱火大師是嗎?
伊塔不得不伸手拉住了帕爾的胳膊,才勉強阻止了魔獸的攻擊:“帕爾,冷靜,冷靜!已經結束了……”
我們走吧。
最後這一句,她無論如何無法當着以撒的面說出來。
雖然她清楚,剛才那個親吻就是最後的告别了。
但是有人替她說了。
是利亞·阿萊西博士——他完全不懂得閱讀空氣,上來就拉她的胳膊,小卷毛炸了滿頭:“走走走啊!快走!”他有點語無倫次,可能是說話太快了,“都燒焦了,你剛才……那是濃硫酸嗎?他潑你硫酸了嗎?他為什麼會随身攜帶硫酸……”
不是,你都在念能力人群裡呆了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意識到這群人有超能力呢?
虛弱如博士,此刻居然也暴發出了不小的力氣。他應該是吓壞了,死死拉着她往後走,甚至把伊塔都拉得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
帕爾的鱗片也漸漸地消了下去,他沒有再試圖進攻。
這是巨龍先生最好的地方:他真的會聽進去她的話。
而且以撒确實要死了,什麼都不重要了。
他的念能力的秘密會随着他一起埋葬在土裡。
伊塔順着阿萊西博士的力道向後走。
擡起頭,她遠遠地看過去。
以撒獨自站在樹影裡。
他滿身都是無所謂的冷漠,伸出舌頭,舔掉嘴角滲出的血,忽地笑了起來,旁邊的西索也跟着開始笑——他倆唯有在此刻如此相似,從喉嚨裡咯咯發笑,像是陷入自己幻想的癔症患者。
博士在她耳邊絮絮叨叨:“伊塔小姐,你聽我講,選伴侶不能選太極端的,社會學部做過調查問卷,極端的人最後都會付諸行動……他們實施暴力行為和謀殺的概率比普通人高了40%還要多呢,這樣一想,不僅那個小男孩不行,伊爾迷·揍敵客先生也不太行啊……總之你得好好想想,多看看,不要一時沖動……”
但是伊塔還在發愣似地想着。
她想着裡世界發生的一切。想着影忽然間停下來,想着它的消失——她慢慢明白過來,以撒本以為她會消失進入裡世界,擺脫他的影。
他放棄了吞噬她的想法。
傷害終究是傷害,如果以撒真的要把她一起拉入痛苦和黑暗,伊塔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當做一切從此終結。她一路走來的所有努力、心血和布局,就算是還了他曾經一次次拉她走出深陷的泥潭。
但是他猶豫,然後放棄了。
就像那個雨夜的商場裡。
這算什麼呢?一個從流星街爬出來的拙劣的模仿者,終于學會了抛掉了自己的渴望,宛如正常人類一樣去試圖“愛”她嗎?
伊塔也開始笑。
真的挺好笑的,她難得理解了西索,怪不得他剛才笑得那麼起勁。
旁邊的小卷毛博士有被吓到,他停下來,張大嘴,愣愣地看着她。
伊塔沒理會他,她從衣服兜裡掏出了自己的銀色小手機。手機已經調到了靜音,所以她沒聽到那十幾個未接來電和短信——來自伊爾迷·揍敵客的。
這是今晚的第二個笑話。
大少爺這是瘋了嗎?伊塔想,卻笑得更厲害了。
看看,一個向來操控全局的人的失控。
她甚至懶得翻閱他上面發的信息,而是遵照剛才的約定,給他發送了旅團四号的坐标——稍微遲了幾分鐘,但是沒關系,地址就是這個地方。
如果旅團的人要來追殺以撒的話,無疑會抵達這裡。
點擊“發送”的時候,伊塔能感到一種殘酷的快意。
她知道他不願意,但她仍舊這樣要求他。
……無可撼動的殘忍,就像他曾經一次次地逼迫她。伊塔甚至忍不住想,那時候的伊爾迷·揍敵客也會感到相同的快感嗎?就像她現在?
無所謂了,她甚至不怎麼在乎。
“以撒!”伊塔喊了起來,把手機舉過頭頂,“最後一次,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
“我把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她說着,擡起頭看着他,以撒也正望過來,月光落在他的黑發上,“你什麼都不用擔心,至于你說的複仇,還有和西索的決鬥——沒關系,我也可以替你解決。”
“我會留在這裡,殺掉那些長老團的人,代替你和西索戰鬥,你想做的所有事我都會完成。”
“我承諾你。”
“這樣的話,你願意和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