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7 迷失×找尋
伊塔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闖入了一場危險的聚會。
許多意味不明的視線黏着在她的身上,帶來讓人不安的緊張感——她的大腦終于蘇醒了,她隐約回憶起了在第一個世界裡,俠客似乎說過什麼,是什麼來着……
“……但還不能敲定你就是下一任四号,團長說下午要和你見一面,地點就在這兒……”
可惡!她終于知道為什麼每次蘇醒都是和蜘蛛相遇了——因為在原有的時間線裡,在無數個平行世界裡,幻影旅團就應該在這個時候、這個位置,接受新四号西索的加入。
她才是那個軌迹外的闖入者。
就像現在,黑發青年坐在最中間的石頭上,平靜地看着她。
正午的太陽把最亮的光潑了下來,灑在他冷白的皮膚上,讓他在幽藍色耳環的襯托下有種幾乎要消失于光裡的美感——如果沒有那身品味不太行的黑色皮質大衣就更好了,這件衣服把他天生的若有似無的溫柔全部壓了下去,浮上來的是屬于幻影旅團團長的冰冷和不可接近,讓伊塔稍微有點點窒息。
……當然,窒息的主要原因可能是來自近十個A級通緝犯的念壓。
帶着逐漸發散的思維,伊塔隻和他對視了一秒,就移開了視線。
他的眼睛太黑了,導緻她不太願意和他目光相觸,可是她也沒有别的目光落點,隻好盯着他大衣上的金色扣子猛看。它們都雕刻着繁複的花紋,花紋圍繞着中心的十字架,充滿了哥特風。
“不用這麼緊張,小姐,”庫洛洛·魯西魯先開口了,語氣倒是很溫和,“我不咬人的。”
……你不咬人,但是你殺人。
伊塔清楚他的意思是讓她擡頭繼續看他,但是她會聽話嗎!?
——好吧,她的确聽話地擡起了頭,人要識時務。
他端詳了她一會兒,收回了視線,伊塔無法從他的表情裡看出他的任何心思。
“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在旁邊坐一會兒,畢竟我們的聚會還沒有結束,”庫洛洛·魯西魯說,“雖然我的本意是讓這場聚會相對私人化一些……但顯然,我忘記了這是個公共空間。”
說完,他看向了人群中的金發青年:“俠客。”
“在~”
金發青年笑嘻嘻地回答。
他從石頭上跳下,幾步就躍到了伊塔的身邊,很自然地把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走吧走吧,小妹妹真可愛,坐我旁邊怎麼樣?我那邊還有很多石頭呢,總有一塊你喜歡……”
嘴上在詢問,動作卻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在俠客要扯着她離開的時候,伊塔開口了:“不。”
明顯感覺擁着她的金發青年的氣壓沉了沉,但是伊塔仍舊誠實地說着:“如果我動了,我就會從這裡消失……我無法控制。”
這是實話,再真實不過,上個世界的時候她隻是稍稍後退了一步,就跌進了這裡。
庫洛洛·魯西魯忽然笑了笑。
他之前都是面無表情的,但看着他的笑意,伊塔感覺更冷了。她似乎回到了斯德納爾,回到了那個滿是血腥的小禮堂,回到了和他初遇的時候。那時候他就是這樣看她的,宛如在觀察某種物體,而非活生生的人類。
他問她:“那又是為什麼,你想要留在這裡,而不是趕快逃掉呢?”
好啊,問的太好了,不愧是你,就是有點太一針見血,讓她不知道該回答。
因為她真的不想再跌入那片黑暗了,與之相比,她甚至願意面對幻影旅團。
哪怕她現在回想,還是能感到一種從骨子裡滲出來的無助。大概是死了太多次,死亡和黑暗在她的心裡已經密不可分了,雖然死亡隻是瞬間,那種黑暗卻是永恒的,人們害怕死亡,很多時候并不是害怕死後那種無意識的狀态——既然已經無意識了,還怕什麼呢?——而是怕死亡所代表的東西,那種再也無法被人發現的永恒的孤獨。
見伊塔陷入了沉默,庫洛洛·魯西魯反而來了興趣,他用一種讓她毛骨悚然的眼神看了她半晌,語氣變得溫柔起來,甚至鼓勵她:“……再堅持十分鐘,可以嗎?”他說,“等聚會結束了,或許我可以找到幫你的方法。”
伊塔愣住了,她完全沒想到這一點:“你能幫我?”
庫洛洛·魯西魯歪了歪腦袋,微笑着,隻說了三個字:“或許呢?”
或許。
這個詞仿佛最後一線希望,把她的整個心髒都攥住了——再一次,伊塔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拒絕他,這個男人宛如童話裡會引誘人堕落的魔鬼,他太清楚她的絕望之處,也太清楚該怎麼拿捏别人了。
她想到了盜賊的極意,在他收集的能力裡,會不會有一個能讓她脫離這無窮無盡的墜落,回到她最初的世界呢?
俠客的手從她的肩上挪了下來,臨走前,他拍了拍她的腦袋:“好運哦。”
于是,伊塔光榮地站在蜘蛛們的中間,享受了一把衆人矚目的待遇。
當事人表示:刺激,非常刺激。
這次聚會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宣布一下新的四号西索,以及未來在流星街的活動。大概是顧忌着外人(伊塔)的存在,團長隻是簡單地說了一下見面的時間,至于他們究竟要幹什麼她就不知道了。
伊塔站得腿有點酸,想換個腳支撐重心,結果她剛動了動肌肉就收獲了一堆來自蜘蛛們的注視。
她僵住了。
這你們都能發現?而且你們這算是集體上課走神吧!多關注關注老師(團長)說的話不行嗎!
一瞬間,伊塔覺得自己仿佛是一隻誤入教室的貓咪……
時間似乎走得格外緩慢,伊塔擡起頭,卻意外和西索對上了視線。他本來坐得遠遠的,一副不合群的模樣,但不知不覺間卻挪到了她能一眼望到的位置。
西索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伊塔瞥了他一眼,沒搭理他。
她差不多猜到了,他對自己的在意基本都是來自于以撒的殘念,來自于某種自認為的“遺産”關系——醒醒,誰想被你這種神經病繼承啊,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好在她的那個世界裡的西索比較清醒。
會議很快就結束了,就在伊塔在心裡默數到597時。
團長說十分鐘真的一秒都不多。
蜘蛛們也陸續離去。
臨走前,俠客看了她一眼,金發少年笑容燦爛,還做了個嘴型:“拜拜”,伊塔并不能确定他的真實意思是不是“永别”;飛坦居然也瞥了她一眼,這讓她起了滿背的雞皮疙瘩;西索走得最遲,他盯着她看的時候,眼神裡似乎帶了點過于明顯的遺憾——如果真的這麼遺憾,不如你直接站到庫洛洛·魯西魯面前說:“她是我的,不要亂來”好了!
無非是放在天平上衡量後,覺得她遠遠不如庫洛洛·魯西魯罷了。
伊·可以舍棄的東西·塔隻是冷笑,甚至想再豎一個中指。
很快,紅色荒原裡隻剩了她和庫洛洛·魯西魯兩個。
黑發青年坐在石頭上,看着自己的同伴消失在荒原的另一端,并不回頭,用閑聊的語氣問她:“西索似乎有點在意你,你們很熟悉?”
伊塔語氣冷漠:“不熟。”
庫洛洛·魯西魯倒是好說話:“這樣麼,”他站起來,走到了伊塔身邊,繼續閑聊,“不過我覺得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加入旅團……他有另外想要的東西,而那是旅團不能給他的。”
是啊,他想要你,字面意義上。
所以團長你看得很清楚嘛,但是為什麼總是放奇怪的人進旅團呢?無論是面影還是西索……
她問了出來:“那你為什麼還讓他加入?”
男人拿出了他那本帶着血手印的書:“因為我們不拒絕任何東西。”
一時間,伊塔不知道是誰更瘋一點,西索還是庫洛洛·魯西魯,或者他們都是瘋子,這叫王八看綠豆。
但是黑發青年已經轉移了話題,他翻着書,問:“你之前提到的‘消失’,指的是什麼?”
伊塔沉默了半響,不知道該不該回答。她又猶豫了,她知道他很危險,可她也清楚這很有可能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在那種黑暗裡,時間流逝得比外面快,如果她再跌進去一次,等到出來時,新的平行世界的幻影旅團一定已經走了。而在這無人的荒原裡,她要徘徊多少年才能見到下一個人呢?如果她永遠被困在這裡了呢?
那她一定會瘋掉。
和時間相比,人類真的太渺小了。
在她斟酌的同時,庫洛洛·魯西魯耐心地等待着,并不說話。
“我會……滑到下一個平行世界裡,我也無法确定落點。”
終于,伊塔開口。
某種意義上,她屈服了,而他再次勝利。
黑發青年頓了一下,黑色的眼眸盯着她,還專門和她确認了一下用詞:“下一個‘平行世界’?”
“是的。”
“也就是說你本身并不屬于我所在這個世界。”
“……嗯。”
他又盯了她一會兒。
“我讀過類似的文獻,在理論上,平行世界是無限的,”他直指核心,“如果無法控制的話,你回到初始世界的概率是零——也就是說,你會永遠在世界之間迷失下去。”
他挑破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伊塔沉默了一秒:“是的。”
“在世界和世界之間迷失,卻永遠回不到最初的位置,”庫洛洛·魯西魯輕聲說:“……很像是某種隐喻,或者奇迹。”
不安沿着細小的神經向上爬,伊塔看着他的眼睛,卻怎麼也看不到盡頭。
他的瞳仁太黑了。
她張了張口:“所以,請問你能不能——”
黑發青年打斷了她,語氣是好奇的:“你還認識另一個庫洛洛·魯西魯,對嗎?”
伊塔的後背又是一涼——她早該知道自己完全瞞不過他,但是當他這樣問出來的時候,她還是有種被人從裡到外拆解開的不舒服感:“……對,我的确認識另外一個你。”
黑發青年笑了。
他細細地看了她一會兒,開口:“那他一定很喜歡你。”
伊塔愣了:“什麼?”
“你看我的眼神,”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眼角,笑意是緩慢加深的,那是一種奇異的微笑,“讓我覺得……他一定非常喜歡你。”
有一瞬間,伊塔的表情空白了。
雖然她不懂神經病和神經病是如何定義“喜歡”的,但她仍然升起了一種源于直覺的戰栗感,以至于她必須要反駁:
“沒有——不是這樣的——”
她的聲音毫無底氣。
庫洛洛·魯西魯饒有興緻地看着她,他忽然合上手裡的書,說:“你覺得人能真正地認識自己嗎?”
……咱能跳過這一段嗎?!我真的沒有心情和你讨論哲學啊!
伊塔的心始終懸在半空中,她很想讓他幹點正事,比如幫幫她,可她有求于人,無法開口。
黑發青年的目光已經投向了遠方,他陷入了思考。
“無法避免的,連我也有這種感覺……如果是平行世界,我和他在本質上到底是相同的,還是分割開的不同個體?”
“如果分割開了,分割我們的又是什麼呢?”
“……偶然的誤差麼?”
他轉回頭,看向了伊塔,仿佛在提問學術上的疑惑,他問:“冒昧地問一句——當你意識到我并不是他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就是這句話,陡然把伊塔拉回了現實。
她猛地意識到這是個陌生人,而且她對他一無所知。
但奇怪的是,她似乎一直在用看待那個庫洛洛的方式來看待他——他也發現了,而且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這一點。就像安慰劑被奪走,伊塔立刻就體會到了某種在不停地刺痛她的東西。
是孤獨。
是發現自己無法回去的孤獨。
選擇踏上回家之路時,她就知道自己要孤獨下去,她也是這樣走下來。孤獨本身其實并不可怕,孤獨是一種冰冷的浮力,它會拉着你向上走。可是當你沒了希望,沒了前進的方向時,孤獨就會變得極為可怕,它所有的力量都會反過來拉着你下沉,沉到讓人窒息的絕望裡。
伊塔回答了他:“我感覺……獨自一人。”
“原來如此。”
黑發青年完全沉浸在思考裡,手指摩挲着書的封皮,又重複了一遍:“……原來如此。”
他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