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這輩子都沒穿過如此華麗的裙子。
不對,更精确一點,是這輩子(伊塔)和上輩子(季節)加起來都沒穿過如此華麗的裙子,以至于她懷疑四長老在玩奇迹暖暖。
層層疊疊的淡金色蕾絲是内襯,外層披了一件深紫色的長裙。裙擺很大,尾部向上繡了金色的薔薇紋路。伊塔被束腰壓得有點喘不上氣,她用力呼吸了幾下,覺得這玩意肯定會影響打架,于是回頭一臉為難地望向四長老:“……弗洛倫斯先生,可以不穿這麼緊嗎……”
是的,四長老正坐在她身後,全程看着她換衣服,如果不是因為她好歹還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帶裙打底,伊塔早就和他打起來了。
“很難受嗎?”
四長老問,他從沙發上起身,“但是看起來很美,和我的小紫羅蘭一樣美,”男人的皮膚蒼白得像是油畫裡的中世紀的藍血貴族,他彎下腰,深紫色的卷發和女孩同樣深紫色的卷發親密地交纏在一起,“薇薇是我最乖的好孩子,就當是為了我,稍微忍一忍,可以嗎?”
伊塔和鏡中的四長老對視,他長了一張豔麗的臉,這種豔麗因為他眼下的薔薇紋身而綻放,隻是看着他,就讓人覺得自己仿佛身處盛夏的花園。
這個豔麗的男人輕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顱頂,開口:“今晚有個宴會,薇薇陪我一起參加吧。雖然去的都是一些無聊的大人,沒辦法,大人總會有些不得不做的應酬……作為乖孩子的獎勵,我把那些薇薇一直挂念的可憐孩子們送回到他們家裡,好不好?”
從被他接出地牢開始,伊塔就一直在問他準備如何對待剩下的孩子。四長老對她好極了,給她擦手,替她梳開頭發,抱着她走路,但對這件事卻一直不給明确的答複,問多了也隻是微笑:“……真是可愛呢,我的小紫羅蘭。”
這也是伊塔沒和四長老翻臉的最主要因素,她擔心他會一個一個殺掉那些孩子來逼她就範。她知道他做的出來。
而現在,他終于抛出了誘餌。
伊塔點點頭:“好。”
于是四長老笑了起來,他眼下的薔薇和活了一樣盛放:“走吧,”他抱起女孩,“我帶你去梳頭發。”
伊塔作為“薇爾萊特”的打扮十分粗糙,從頭到尾隻是把頭發染成了紫色。她問過母蜂,長老團那裡會不會掌握了她的相關信息,畢竟她作為以撒的長期合作夥伴應該很出名才對,但卻意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就連我,在您踏入蟲巢之前,也隻知道一點點關于‘彌賽亞’的傳聞,”母蜂的話語另含深意,“您被保護得很好呢,我猜一方面是您的重要性,另一方面是來自一些人過強的保護欲。”
伊塔歎了口氣。
什麼保護欲。放屁,獨占欲才對。
但她不想和母蜂掰扯這麼多,于是默認下來:“好吧,染個發吧——你這兒的染發劑夠好用嗎?别我洗了個頭就沒了,先說好,我要是被逮住了第一個就把你供出來。”
“當然,”母蜂圓滑地微笑,“蟲巢會全力保護您,不會讓您被抓住的。”
到了檢驗母蜂承諾的時候了。
薇爾萊特乖巧地跟着四長老參加了所謂的“大人的應酬”——宴會在流星街的第七區,這是個混亂的街區,角鬥場,黑市,連地面上的水窪裡都泛着淺淡的血色。
伊塔隻踩了一下,就被四長老抱了起來。
“别讓血濺上你的鞋,”他柔聲說,“我的小紫羅蘭可不該走這麼肮髒的路。”
聽了他的話,伊塔忍不住要發笑。
太好笑了。
好笑得她不得不把臉轉開,埋入他卷曲的紫發中。
有哪條路,是哪個人不該走的?
這個世界從沒有如此奢侈的買賣。
她有點懷念西索給她買的那雙暗紅色的靴子了。它一定很适合走這條路。
四長老的頭發散發着一股好聞的薔薇花香,這味道早已滲入了他的衣服裡、皮膚裡、骨頭裡,溫柔而黏膩,在陰暗中緩慢地侵蝕着。
“你好香。”伊塔小聲說。
“是嗎?”
男人微微轉頭,用手包住她的臉,一點點地摸着她的耳垂,“既然薇薇喜歡,我把你的衣服也換成這個味道的,好不好?”
他貼着她的臉輕聲細語,每一句都像是愛撫,說着說着,高興了起來。
“那樣的話,我們就是一樣的氣味了,”四長老陷入了某種漫長的幻想,喃喃自語,“薇爾萊特,我的紫羅蘭,本該如此的,我和你,我的紫色小花……如果你能從我的身體裡長出來,那就太好了,你的根須,一根根的從我的皮膚下鑽出來,仿佛長在我血肉裡的神經,要是誰把你拔出來了,我該有多疼呀?……多好,多好……”
伊塔環着他的脖子,默不作聲地凝視着四周黑灰色的混亂的街道。
她有着豐富的應對變态的經驗,知道現在應該做的是等他冷靜。
左拐、右拐、右拐、順着狹窄的小道、穿過昏暗冗長的地下,走入一片開闊的半圓形建築群裡。一路上,伊塔在默記地形,四長老在低聲呓語,幾個長老團的人漠不關心地跟着他們,直到身後的大門轟然閉合。
“到了。”四長老的話語忽然清晰起來。
“菈妮,”他喊了一聲,一個穿着深藍短裙的女人走出列,“帶着薇薇去休息室吧,一定要保護好她。”
“是。”女人說。
“我也去,”嘶啞的嗓音忽然響起——那是一個幹瘦的蒼白的男人,長長的黑發遮住了他的兩隻眼睛,陰郁如鬼,“我來看着這個小鬼。”
“她叫薇薇,”四長老微笑糾正,“薇爾萊特,意思是紫羅蘭。所麼可愛的名字啊,仿佛是為了我而起的,不是嗎?”
“我來看着這個小鬼。”男人低低重複。
“真是的,索恩,你在擔心什麼呢?薇薇隻是個可憐的小姑娘,你會吓到她的。”
“我來看着這個小鬼。”男人隻有這一句。
四長老終于不再說話了。
他歎了口氣,把伊塔從懷裡放下,摸了摸她的頭發:“索裡有點不放心你,他一向這樣,不是讨厭薇薇,所以不要怕……沒辦法,上一任的以撒做了很多壞事,很多很多壞事,雖然他是他,薇薇是薇薇,但是大家總會覺得:‘咦,既然他這麼壞,薇薇是不是也會變壞呢?’——我當然希望不是,索裡叔叔也是這樣,隻要薇薇不變壞,他也會很喜歡薇薇的,知道了麼?”
“知道了。”伊塔說。
有人唱紅臉,有人唱白臉,但都不忘監視她。
“好孩子,”四長老笑,“去吧。”
于是伊塔跟着一男一女走入了最南邊的建築。
剛一踏入門,一股巨力忽地挾住她的肩膀,把她壓到了滿是石灰味的牆上。伊塔忍住了回擊的肌肉反射,驚慌地尖叫起來,肩頭的骨頭發出疼痛的脆響。
“索恩!”女人大叫。
“閉嘴,”男人嘶啞地說,“你們兩個都是。”
女人大概是打不過他,隻嘟囔了句“你有分寸就行,别讓弗洛倫斯找着把柄”就站到了一邊。男人并不理她,隻用冰冷的手指捏住伊塔的後頸,慢慢地問:“你剛才在做什麼?”
伊塔發着抖——這倒不是裝的,任何人被捏住後頸都會如此,畢竟他隻要一用力,她就會全身癱瘓——還帶着哭腔:“什麼?……你說什麼?”
“你在記憶走過的路,”男人說,“從進入第七區開始——回答我,你要逃跑嗎?”
“不,我不會……”
咔。
男人折了她一根小指。
伊塔疼得失聲,她緩了好久,才抽噎着喘了口氣,又開始哭嚎。
“我真的沒有……”
又是一根無名指。
女孩尖叫起來。
靈魂仿佛漂浮在天上,伊塔冷靜地審視着自己的演技。
或許是接近兩個月的地獄訓練讓她對疼痛逐漸脫敏,她已經能讓思維和身體分離了。很疼,的确很疼,但思考不會因此而停下。
如果是普通小女孩,折斷兩根手指後應該會屈服了。
但她是能夠容納黑靈的人……
再等兩根吧。
四根手指扭曲着向後折斷後,女孩終于崩潰:“是的!是的!我要跑……我要回家,我要離開這裡,你們都是瘋子!瘋子!……”
男人蒼白的臉隐沒在黑發下,隻有一點虹膜上的反光在發亮,仿佛一頭沒有感情的獸類。
“我不喜歡你的眼睛。”
他說:“讓我想起了約書亞。”
“所以你最好小心一點,”男人開始一根根複原她的手指,嘶啞地陳述,“如果你想做任何不利于長老團的事情,我會活着剝下你的皮。”
女孩吓得站不穩,被他松開後,癱軟着跌在地上。
女人這才走過來,強硬地把伊塔從地上拽起。
“起來,”她見怪不怪地聳聳肩,“宴會在七點,别讓弗洛倫斯等太久了,他可是你的sugar daddy呢。”
女孩的哭泣漸漸漸漸地小下去。
她抹了把淚水,踉跄着,跟上了兩人的步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