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天權的話,在場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戒律堂的鐵鞭,每一鞭都帶着倒刺,鞭鞭見血,三百鞭下去,即便是修為高深的修士,也會被打得骨碎筋折,不成人形。
更何況,戒律堂的刑罰向來是當衆執行,受刑者需脫衣袒脊,毫無尊嚴可言。
八千弟子望着那道伏跪的雪色身影,仿佛看見昆侖山傾覆在眼前。
天權前額抵着冷硬的磚面,廣袖鋪展如鶴翼。
他脊骨繃得筆直,仿佛要将數百年的驕傲都折進這一叩裡。
玉樞的哽咽卡在喉間,喉結滾動時發出枯井回音般的悶響。
他踉跄着撲向天權,“師兄不可!三百鐵鞭連脊骨都能敲碎啊!”
玉衡幹笑兩聲試圖打圓場,“林小友向來大度,天權師兄何須開這種玩笑……”
話音未落便被陳青雲打斷。
青年丹師額頭浸着冷汗,直挺挺跪在天權身側,“我、我願代師受刑!”
林霜忍不住踹了青年一腳,“陳丹師,你當這是菜市口砍頭?還能替人挨刀?”
緊接着,林霜轉眸望向天權。
他後頸凸起的骨節如雪嶺陡峭,銀發垂落如瀑,發梢被山風掀起時露出耳後淡青血管——
那處肌膚帶着重返青春的瑩潤,卻比枯槁時更顯易碎。
“聽着老古闆。”林霜蹲下來,和天權面對面,“你當我是什麼話本裡的苦情主角?要看着仇敵血肉模糊才痛快?”
“三百鞭換心安?”
林霜突然嗤笑,銀耳墜幾乎蹭到天權鼻尖,“你倒是痛快了,回頭因你重傷辛夷峰靈脈崩毀,八千弟子哭喪的眼淚都能把我洞府淹了。”
林霜直起身捶捶腰,少年嗓音浸着山間晨霧般的清爽:“真要賠罪,不如給我弄點實在的——聽說辛夷峰庫房藏着千年血參?藥圃裡那株并蒂雪蓮瞧着也水靈。”
玉衡盯着林霜看了一會兒,忽然撫掌大笑:“妙極!天權師兄庫房裡那尊翡翠藥王像,正合給小友鎮宅。”
江少麟端坐在高台之上,指腹無意識摩挲劍鞘星紋,玄鐵寒意刺入骨髓。
他看見林霜被人簇擁着笑鬧,靛青外袍被陽光鍍了層金邊。
二十年未變的容顔浸在光暈裡,仿佛伸手就能觸碰。
卻最終遙不可及。
江少麟目光深如寒潭,握劍的指節泛起青白。
……
初秋的辛夷峰浸在流金晨光裡,飛瀑卷着碎玉般的水珠墜入寒潭,濺起的水霧在林霜洞府檐角凝成細碎虹彩。
青冥擦拭着桌上的翡翠藥王像,林霜送他的苗銀腳鍊随着動作叮鈴作響:“公子看位置正不正?”
藥王指尖凝出的靈露正滴滴答答墜入寒玉缸,養在缸中的并蒂雪蓮舒展花瓣,水汽中混着幽香。
林霜叼着糯米糍倚在藤榻上,靛青外袍滑落肩頭,露出鲛绡裁成的雪白中衣。
他懶洋洋擡手,腕間赤玉平安鎖映着朝陽晃成碎星:“往左移一點——這可是天權老兒庫房壓箱底的寶貝,說是能避疫祛病,得好好供着。”
洞府内煥然一新,千年血參養在昆侖玉雕的參盅裡,并蒂雪蓮在寒玉缸中舒展花瓣。
鎏金博山爐吞吐着龍涎香,青煙在雕花梁柱間盤旋,似霧似岚。
最醒目的是西牆整面藥櫃,紫檀木格嵌着苗銀花紋,拉開任意抽屜都能聞到不同草木清氣。
“天氣轉涼了。”青冥擺好藥王像,回頭望向林霜,發間金紋被晨曦映得璀璨,“淩霄仙長之前送來的天山貂裘,要不我給公子拿出來穿吧。”
“穿那個跟裹棉被似的!”林霜連忙擺手拒絕。
他咽下糯米糍,從藤榻上起身。
順手撥弄新栽的千年血參,參須纏上指尖時帶起細癢,“西邊那幾株石斛該移盆了,記得用紫砂盆。”
淩霄走過來,倚在洞口,“你倒是會享福。”
他望着洞府裡新添的物件:寒玉髓雕的悟道屏風,冰蠶絲織的月白帳幔綴滿星紋流蘇,連竹榻上都擺着整塊昆侖玉琢出的枕頭——全是天權長老的賠禮。
林霜晃到水邊,靛青袍角浸得透濕:“人生得意須盡歡,淩仙長要不要試試躺平?”
淩霄走到他身旁,目光掃過他赤足踩水的模樣,微微皺眉:“秋日水冷,小心着涼。”
林霜不以為意的擺手:“沒事,我身體好着呢,再說還有藥王菩薩罩着。”
淩霄無奈地搖搖頭。
青冥一蹦一跳的過來,發間金紋亮得晃眼,仰起小臉望向淩霄:“昨兒淩仙長教的驚鴻式我練會了!”
淩霄伸手揉揉他的頭頂,滿臉偉光正,“今日教你燕返式。”
于是林霜笑眯眯去旁邊釣魚,順便看這一大一小練劍。
驚若翩鴻,宛如遊龍,真正讓人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