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等什麼?”林霜上前,一腳踏入那扭曲的霧繭。
江少麟看着林霜的背影,廣袖中手指微蜷,在掌心摩挲了兩下。
然後不動聲色緊随林霜身後,踏入霧繭。
識海翻湧的刹那,一股子藥鋪特有的苦澀氣息撲面而來。
七歲的陳青雲蹲在竈台前,小手攥着藥杵。
冬日斜陽透過窗棂,将他的睫毛邊緣染成淡金色。
竈上藥罐咕嘟冒着熱氣,煮着一罐粘稠甜腥的棕褐色湯藥。
“雲兒。”
珠簾撞出清響,繼母深紫裙裾掃過門檻,金線繡的纏枝蓮在逆光中閃爍。
她今日披着一件大毛領裘衣,抹了時新的口脂,櫻桃紅的顔色襯得脖頸愈發白皙。
小青雲脊背僵直,藥杵“當啷”砸進陶臼。
“又在搗什麼?”染着鳳仙花汁的指甲挑起他下巴。
林霜看見孩子後頸暴起的雞皮疙瘩,像極了被蛇信舔過的雛鳥。
竈膛火光将他瞳孔映得通紅,那裡頭燒着的分明是仇恨,卻被脆弱畏懼的神情掩飾。
“是安神湯,放了靈芝、珍珠粉和沉香。”童音帶着恰到好處的顫抖,“爹爹說娘夜裡睡不安穩……”
繼母嗤笑着松開手,腕間金镯撞出清越聲響,轉身去取青瓷碗,“都是精貴材料,我兒真孝順。”
這幻境太過真實,連安神湯的甜腥都順着鼻腔往肺裡鑽。
小青雲神情木讷的站起來,不合體的棉褲短了一截,露出細瘦小腿處新舊疊錯的淤青。
他踮腳去夠藥罐,熱氣熏紅了小臉。
當他偷偷把碾成粉的斷腸草抖進湯藥時,手指比搗藥時還要穩。
“娘,小心燙。”
将繼母手中端着的青瓷碗,注入粘稠的甜腥湯藥時,孩子瞳孔裡綻開奇異的光彩。
那是林霜在苗寨後山見過的,小獸初次狩獵時亮起的幽光。
繼母喝下兩口湯藥,柳眉微蹙:“這藥……”
瓷碗突然炸裂在地。
深紫裙裾如折翼的蝶撲倒在竈台邊,塗着丹蔻的十指摳進青磚地縫。
繼母脖頸暴起蛛網般的青筋,喉間擠出“嗬嗬”聲響,嘴角溢出的黑血染紅了珍珠耳珰。
小青雲蹲下身,仔細把濺到鞋上的藥汁擦淨。
冬陽為他鍍上毛茸茸的金邊,稚嫩面容卻透出不屬于孩童的森冷:“娘教過的,銀簪要這樣用。”
他拔出繼母發間的簪子,在女人驚恐的注視中,緩慢而精準地紮進她的咽喉。
攪動一圈又一圈後拔出來,将染血的銀簪别回咽氣的繼母鬓發間,哼着走調的童謠推開門。
風雪裹着爆竹聲湧進來,将血腥味沖淡成歲末的硝煙味,院中紅梅開得正好。
“真幹淨。”
孩童背靠梅樹緩緩蹲下,托着腮望向茫茫雪色,輕笑出聲。
“這便是丹道天才的心魔,并未曾經人篡改。”
江少麟緩步來到林霜身旁,“你以為他當真心如赤子,性若琉璃?”
霧氣在月下凝成霜花,林霜望向蹲在雪地裡的七歲孩童。
小青雲用細瘦雙臂抱着膝蓋,臉上的笑容至真至純,燦爛至極。
無論是誰看到這個笑容,都不會想到這個年幼的孩童就在剛剛,親手将銀簪插進繼母的咽喉。
“你讓我進他識海,就為讓我看這個?”林霜突如其來的嗤笑一聲。
江少麟聲音沉沉:“本君是怕你識人不清,此子幼年便工于心計,手段毒辣,如今……”
“如今是辛夷峰最年輕的丹道宗師。”林霜靴底碾過落雪,走向幻境中的幼童。
幻境中的小青雲突然擡頭,瞳孔映出兩道颀長身影。
他慌亂到手足無措,眼神躲閃,凍裂的腳趾在雪地蜷縮成團。
林霜解下外袍,為幼小的孩童披上:“冷嗎?”
小青雲猛地後縮,後腦勺撞在梅樹幹上。
積雪簌簌落滿肩頭,将他襯得像隻誤入陷阱的幼獸。
“沒錯,我都看見了。”林霜對他說。
孩童突然暴起,伸手去掐林霜咽喉:“我知道了,你也想要來欺負我!”
林霜不避不閃,望入小青雲因恐懼憤怒而布滿血絲的眼睛,任由孩童細瘦的手指覆上自己咽喉,“她死了,錯不在你。”
小青雲怔怔松開雙手,忽然想起剛剛,繼母咽氣時瞳孔裡最後的驚懼。
“髒……”
孩子轉身将雙手插入冰冷雪中,拼命用雪搓手,血垢從指縫間不斷滲出,“洗不幹淨……為什麼洗不幹淨……”
“不髒。”
林霜忽然将人攬進懷裡,苗銀璎珞硌着孩童單薄的胸膛,“你不過是在豺狼手裡長出獠牙,何錯之有?當年若有人這般抱抱你……”
孩童縮在林霜懷裡,終于忍不住發出委屈的嗚咽聲,身軀逐漸透明,直至四散化作點點流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