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場也不過是一個簡易的露天廣場,用粗糙的水泥鋪滿地面,每次處刑結束後都會有專人來清潔地面。
處刑,傑森想着那個詞,覺得有些好笑,所有事務都處于法律範圍之外的家族居然有一套比刑罰制度更加嚴苛的内部法律,家庭成員對它的敬畏程度遠高于對《聖經》的信任,而本國的律法?那不過是她們用來擦去匕首上血迹的廢紙。
這裡到處彌漫着極淡的血腥味,即使清潔工在地面上傾倒了幾百噸的清水。傑森站在行刑場的邊緣。
距離六點不到三分鐘的時候,背叛者被蒙着頭帶到了行刑場的中間,
馥郁的白麝香和玫瑰香浮現在身旁,是尤蘭達無聲地出現在他身側。
“下次潛行的時候建議你最好換掉香水,”傑森往一側站了些,保持着和尤蘭達的距離,“這個香水的味道有點太明顯了。”
“我無意隐藏我的來意,親愛的。”尤蘭達對他眨眨眼睛,“而且暗殺的任務有你的老師們去做。”
她擡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的時間:“還有半分鐘到六點整。”
她放下手,看着處刑場中顫抖的叛徒,輕描淡寫地說:“我好像忘記告訴你了,今天的處刑人是你。”
在傑森給出反應前,尤蘭達已經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向場内走。
“等會,你可沒有提前通知我這點。”傑森試圖甩開她的手,他也成功了。
“男孩,”那個單詞在她的唇齒間好像融化的棉花糖,甜蜜而黏膩,她總是縱容他一切失禮的行為,就像他現在失禮地甩開她的手,依舊自若地看着他,沒有任何惱怒的迹象,“我曾經給過你别的選擇。”
傑森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在克拉普西和瓦倫提娜為他正式授課的前一天,尤蘭達為他遞過來一張回到哥譚市的機票。
“你還能回頭,”她漫不經心地擡起眼看着他,“我會抹掉你曾經來過意大利的痕迹,沒有人會知道你曾經短暫地逗留過這裡。”
他毅然推開了手邊的飛機票,她在陰影中的眼睛第一次笑得真切。
“我知道。”傑森穩步往處刑場内部走去。
在他面前被繩子捆住雙手、打斷雙腿跪在地上的叛徒頭上戴着黑色面罩,讓傑森沒有辦法看清他的面容。不過他猜,所有叛徒的神情此刻大概都沒有什麼區别:蒼白、惶恐、絕望,正如他在哥譚市見過無數次的表情。
他的後腰上别着一支M911手槍,此刻隔着布料滾燙地硌着他。尤蘭達從容地繞行到他的身側,幫他抽出那把槍,拉起他的手,将手槍放入他的掌心。
“我好像還沒有給你上過課呢,”她并沒有松手,而是用手掌壓在傑森的手背上,從外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舉槍、對準叛徒的眉心,“那把這個當作我教你的第一節課吧,記好了,别人可不一定能夠有這種機會哦,你是特殊的那一個。”她的尾音帶着意大利語的纏綿,像在唇間融化。傑森聞到她常用的玫瑰和白麝香的香水味。
她緩慢地扣動扳機,沉悶的槍響聲在卡扣細微的脆響聲後回蕩在處刑場上,刺鼻的鐵鏽味掩蓋了硝煙的味道。而他大腦昏沉,任由她握着他的手,在西西裡午後仍舊熾熱滾燙的陽光下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這是我教給你的第一節課,親愛的。”她的聲音裡還有笑意的殘餘,手指仍然搭在扳機上,未持槍的左手如聖母般憐憫地撫上他的側臉,讓他從槍響後的空寂中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他猛然覺得這姿勢比起兇殺現場、處刑場上,更像是共舞。
共舞。她們在跳同一曲由血液編織而成的華爾茲,飛濺的腦漿是她綻放的裙擺,扳機扣動的脆響是小提琴的顫音,掉落在地面的銅黃色子彈是盛滿香槟酒的水晶杯的碰撞,馥郁濃厚的白麝香和玫瑰的香味是終曲時她優雅向兩側拉起的沉重裙擺。
她像馬廄中的瑪利亞一般,憐憫地捧起他的臉,讓他直視自己橄榄綠色的眼睛——這絕不是聖母該有的眼睛顔色,那顔色太淺,也太鋒利,每次注視都像刀刃割過皮肉,但她此刻就是該死的像極了散發着珍珠般柔和光澤的聖母,垂着眼睛看他。
“我親愛的傑森,”她的聲音動聽,卻像木鋸一般,将他的大腦從中緩緩割成兩半,頭顱中劇烈的疼痛讓他昏沉的大腦陡然清醒起來,她的話也不再漂浮在水霧之後,她袖口處濃得驚人的香水味不斷湧入他的鼻腔中,比處刑場上的硝煙和鐵鏽味加起來都要濃郁,“你要永遠記住我接下來的話,無論發生什麼:你的罪孽由我承擔一半。在你每一次開槍時,我都在你背後協助你扣動扳機。我是你永遠的共犯,你永遠不是一個人,我在這裡。”
他真該立刻推開她,然後罵她是個擅長操弄人心的混蛋,他真應該去她的卧室把她全部的香水瓶都扔進海裡。傑森昏沉地想,爹的,這香水太她爹香了,熏得他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