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院子裡的公雞就賣力地打起了鳴,沈雲舒半夜被夢驚醒後一直睜眼到現在,眼睛在黑暗裡待久了,有些泛酸得疼,她用力眨了下眼,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情,就再躺不下去。
她給睡在旁邊的小人兒扯了扯被子,剛要起身,胳膊就被一隻小手給緊緊攥住,沈知言還陷在夢中,呓語的嗓音帶着細微的哽咽,“小姑,别走,我害怕。”
沈雲舒忙又躺回去,拍上他的背,輕聲安撫,“知言不怕,小姑在這兒呢,小姑哪兒都不去。”
沈知言迷迷糊糊中聽到小姑的聲音,慢慢安穩下來,等他睡實了,沈雲舒俯身親親他的額頭,穿上衣服,摸黑下了炕。
屋子裡冷得跟冰窖一樣,今年冬天來得早,現在還沒立冬,氣溫已經到了零下。
今晚回來無論如何得把爐子給生上,小知言的身體底子差,一到換季的時候就容易生病,省幾塊兒煤球錢再把他給凍感冒了,不值當。
沈雲舒來到外屋,先在竈台裡生火燒上水,讓屋裡添些熱乎氣兒,等水開了,她把小知言被窩裡已經涼掉的熱水袋給換掉,又舀出兩瓢熱水到洗臉盆,再添些涼水,兌成溫熱,抓緊時間想洗個頭。
她的頭發很多,又長,幾乎及腰,每次洗起來都很麻煩,原是想着明年開春結完婚再把它給剪掉,現在婚不結了,也沒留着的必要,等養到年根兒底下,就一剪子給剪成齊肩的,利落還省事兒,賣頭發的錢還可以多買些肉,過年的時候給小知言多添兩個菜。
沈雲舒洗好頭,拿毛巾把絞得半濕的頭發裹好,披上外套,拎起倒滿洗頭水的水桶,輕着動作推開門。
門咯吱響起,東屋鬧出的動靜戛然止住,沈雲舒的腳也跟着一頓。
她現在住的這房子是機械廠的,一個院子兩戶,她和小知言占西邊兩間,東邊那兩間住的是宣傳科的陳美娜和她男人張明達。
張明達好事兒被打斷的惱恨從窗戶裡傳出來,“真的是要死,這才幾點,還讓不讓人睡覺!”
陳美娜的音量不比張明達小,“你小點兒聲,她能睡着才怪,到手的金龜婿被人給生搶走了,換做是我,我得直接跳了河。”
張明達不屑地嗤道,“白長了那麼一張好臉蛋兒,連個男人都留不住。”
陳美娜尖銳的嗓音提高,“你覺得她好看?!”
張明達立刻心虛地否認,“沒,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過。”
陳美娜放開了嗓子罵,“放你娘的狗臭屁,你那雙蒼蠅大的綠豆眼整天就差黏她臉上了,你别以為我不知道,她是騷狐狸精,你就是臭黃鼠狼,沒一個好東西。”
後面陳美娜的嘴像是被人捂住,張明達低聲求饒,剛才止住的聲響又漸起。
沈雲舒已經收回屋的腳重新邁出去,她關上屋子的門,提着水桶将髒水倒進院子裡的槽池,然後走到雞窩旁。
那屋沒羞沒臊的聲音越來越響,正到關鍵處,沈雲舒輕輕拍了拍公雞的雞冠,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公雞抖了抖毛,清脆的鳴叫劃破冷寒的空氣。
張明達被這突然而起的一聲吓得直接洩了力,他有氣無力地放狠話,“我草,待會兒我就把那隻破公雞給一刀了結了。”
陳美娜比他更惱,她一腳踹開他,“滾蛋!是公雞的問題嗎?沒公雞你也不行,你就沒哪次是行的!”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又吵吵起來,沈雲舒不緊不慢地回了屋,又關緊門,将不堪入耳的對罵聲隔絕在屋外。
沈知言揉着眼睛從裡屋走出來,濃長的睫毛上還挂着淚花,看到沈雲舒,委屈的眼淚剛要掉,又被他給憋回去,他張開胳膊軟糯糯地叫着“小姑”,努力揚着唇角想對沈雲舒笑,最後憋得一張小臉兒通紅。
沈雲舒蹲下身,将他擁到懷裡,柔聲問,“小知言做噩夢了?”
沈知言把臉埋到她肩上,悶着頭,不說話。
他想問小姑,和時禮叔不結婚了是因為他嗎,他聽到街上的嬸嬸們說,小姑帶着他一個小累贅,不會有人願意娶的,可他又怕提到時禮叔小姑會難過,他昨晚看到小姑在被窩裡偷偷抹眼淚了。
他不想當小姑的累贅,但他更不想和小姑分開,去别人家裡生活。
沈知言摟緊沈雲舒的脖子,認真保證,“小姑,我以後會很乖的。”
沈雲舒的心被扯的一疼,她撫着他的背,柔聲回,“我們小知言現在已經很乖了,不需要再乖了,小姑不是跟你說過,你有不開心的事情可以跟小姑哭,誰要是欺負了我們小知言,你也可以揍回去,不要怕,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小姑給你撐腰。”
沈知言擡起些小腦袋瓜,看着沈雲舒,眼眶發紅,“我要快快長大,我也想給小姑撐腰,誰都不能來欺負小姑。”
沈雲舒壓下鼻尖的酸澀,捏捏他的小臉蛋兒,笑着道,“你要想快快長大給小姑撐腰,現在得多吃飯才行,吃飽了才有力氣長大個子。”
沈知言使勁點點頭,一腦袋小炸毛一上一下地晃。
沈雲舒道,“那小姑現在做早飯,小知言得幫小姑燒火,不知道為什麼,小姑每次吃小知言燒火做出來的飯,總覺得特别香。”
沈知言最喜歡幫小姑幹活兒,他破涕為笑,大聲回好。
五歲不到的小朋友,心思重得跟個小大人兒一樣,沈雲舒有意哄他開心,平時不讓他幹的活兒,今天都讓他上了手。
兩個人的早飯很容易做好,沈雲舒煮了鍋紅薯粥,又拿豬油炒了個醋溜小白菜,配上剛出鍋的雞蛋餅,沈知言把自己的小肚子吃成了個球,拍一下都能聽見回響。
沈雲舒心裡壓着一堆事情,又不想讓小知言看出來,她硬逼着自己勉強喝了半碗粥。
姑侄倆吃完飯,收拾好出門,已經快八點,外面的天沉壓壓的,像是憋着一場大雪,沈雲舒原本打算騎自行車,看這天氣,又把自行車放回了屋裡。
張明達聽到院子裡的動靜,抻着頭從門縫裡探來,他那雙綠王八色兒的眼睛,一落到沈雲舒身上,就習慣性地眯起來,冒着精光,今天尤甚。
寬松的呢子大衣也掩不住胸挺屁股翹的好身條,那腰細得一隻手就能握住,皮膚白得發光,最要命的是那雙眼睛,跟帶着鈎子似的,輕飄飄的一眼看過來,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隻要是個男人,魂兒都能被勾得離了身。
那個周時禮也真是好命,兩個人處了有幾年了吧,他不信他能把持住,肯定早就睡過了。
張明達沖着沈雲舒的背影暗自“呸”一聲,一雙破鞋,今天打扮得這麼好看也不知道又去勾搭誰,等着吧,近水樓台先得月,他遲早得摸上手弄一回。
陳美娜黑着臉一巴掌蓋到他腦袋上,“你那雙狗眼又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