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山的舅媽林素萍原先在國營廠裡當會計,後來國營廠解散她被迫下崗,心情郁悶無處排解,索性去南方旅了一趟遊,見識了很多新鮮玩意兒,回來就照貓畫虎,開了縣城裡第一家超市。
前兩年沒經驗,老百姓對在超市這種地方買東西也不認,差點兒就黃了,但林素萍是那種認死理的人,認準的事情就一定要幹成,店好不容易開起來,不想随随便便就關掉。
正好馮遠山在廣州有認識的人也開超市,他帶着林素萍過去取了幾次經,今年店裡的情況總算慢慢好轉起來。
馮遠山拉住快要飛來的老太太,把她按到椅子上,讓她不用急,“我已經給大舅打過電話了,明天他和舅媽一起過來,該準備的東西舅媽也會準備好,不過糖得勞煩您明天一早去供銷店買一趟,也别騎車,就走着去,誰問您去幹什麼,您如實說就行。”
顧老太太好笑地看他,“呦,我還心說你舅媽那兒又不是沒糖,質量還比咱鎮上的好,讓她一塊兒帶來得了,幹嘛還單獨讓我去買一趟,敢情你這是要大張旗鼓地宣示主權,讓鎮上的人都知道雲舒現在是你媳婦兒了。”
馮遠山簡單跟老太太說了下今晚的事情。
顧老太太聽完臉色一寒,“行,我知道了,這事兒姥指定給你辦得妥妥的,不出一天的功夫,不隻咱們鎮,就是其他幾個鎮,也得讓他們全都知道雲舒是咱家的人了,别說是打歪主意想動雲舒一下,就是說雲舒一句壞話,就是跟咱整個顧家過不去。”
馮遠山對老太太的戰鬥力從不懷疑,應該都用不到一天的時間,所有人都能知道他和她要結婚了,知道了才能有所忌憚,不管是誰。
祖孫倆又商定好提親後的一系列事情,時間趕是趕些,也不是來不及,新房是現成的,三金她早幾年就備好了,其他的隻要錢到位,都能安排妥當。
顧老太太最後又想起了件事,“明天去提親,要不要跟你爸那邊說一聲?”
馮遠山道,“先不說,等辦婚禮的時候再說。”
顧老太太也覺得不說就不說,依照馮敬峰那個性子,還有他那個凡事兒都想插一腳的媳婦兒,提前說了指不定得整出什麼幺蛾子。
馮遠山起身,拿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又要出門的架勢。
顧老太太看他,“你還要出去?”
馮遠山道,“去工廠轉一圈,那邊這陣子晚上不安定。”
顧老太太的眼睛眯起,怕是晚上不安定的不是工廠那邊吧。
沈雲舒一夜沒合眼,她趕出了一條圍巾,又用上次做衣服剩下的皮料子做了三副皮手套,一副給他舅家的弟弟,其他兩副給他舅和舅媽,他沒提他父親那邊的事情,她也沒多問。
她拿布簾蓋好縫紉機,看了眼時間,都快六點了,她也不去睡了,用涼水洗了把臉清醒了些,燒火坐上鍋,趁鍋沒開的功夫,打開院子裡的燈,把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拾掇了拾掇,又打開院門,想将院門前的胡同也掃掃。
門一打開,門外的人剛想敲門,兩人都頓住,沈雲舒後退一步,眼裡和臉上全是戒備,“你怎麼來了?”
周時禮昨天在飯局上喝個爛醉,回到家一覺睡到現在,酒勁兒還沒大醒,他暈暈乎乎地騎着車本來是一大早要回城上班,剛騎到鎮東頭,又拐了回來,有些事情他得讓她知道。
“雲舒,我知道你恨我,也不想見我,但我不能明明知道了一些事情卻不告訴你,你知道嗎,馮遠山那方面有問題,是他在廣州出的事情,你要是嫁過去,就是守一輩子的活寡。”
沈雲舒冷着臉朝他舉起掃帚,以後她真該在這個門口也放一把菜刀,讓他還敢再來,“我就是守活寡我也樂意,你滾不滾,不滾我這一掃帚下去刮花了你的臉,我可不負責。”
周時禮看出她眼裡不留餘地的決絕,隻得無奈離開。
沈雲舒看他出了胡同,才将掃帚放到地上,一下一下地用力掃起了地面,也将被氣出的眼淚用力給憋了回去,不值得,為這種人再多掉半滴眼淚都是傻。
掃到牆根的拐角處,她落在地上的視線突然定住,又一點點擡起,然後愣在了原地。
她家在胡同的盡頭,再往左走就是一片樹林,一輛車順着她家的牆根拐在樹林裡,黑色的車身融在夜色中,要是不靠近,很難會發現。
馮遠山懶懶散散地倚着車門,指間夾着一支猩火半燃的煙,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察覺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轉眸看過來。
兩人隔着清晨的霧氣對上視線,沈雲舒回過神,上前一步,有些不确定,“馮大哥,您是……一直沒走嗎?”
馮遠山隻簡單道,“老太太不放心,打發我過來守着。”
沈雲舒慢慢走近他,仔細看他的臉色,“冷不冷?去屋裡喝口熱水緩緩。”
馮遠山看着她通紅的眼眶,皺了下眉,他說不會再讓她掉眼淚,卻擋不住她為别的男人哭,馮遠山從她臉上移開視線,将煙直接掐滅,嗓音略沉,“不用,我這就走了。”
沈雲舒在一瞬間捕捉到了他眼裡的不耐,他大概是聽到了周時禮的話,也是,任誰都不喜歡自己的另一半有一段糾纏不清的過往,他大概也厭煩。
她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說起,雖然周時禮在她這裡已經掀過篇去,但她這段過去确實是存在的,如果他介意的話,她再怎麼解釋也沒用。
馮遠山開門要上車,又停下,看她,“你有沒有什麼要問的?”
沈雲舒繃直着背,想了想,“你待會兒大概幾點來?”
他要是打定主意不會來了,她也就不着急忙慌地收拾了。
馮遠山扶着車門默了會兒,給出時間,“不會太晚,十點左右。”
沈雲舒握緊掃帚,像是給自己增加些确信,“好,我等您來。”
馮遠山又看向她。
她一會兒“你”,一會兒“您”,結婚雖然是她先提出來的,怕是她自己都還沒從心裡接受要和他結婚這件事。
他叫她一聲,“沈雲舒。”
沈雲舒仰起頭,對上他壓下來的目光,眼裡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緊繃,他要是反悔掉他剛才的話,她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反正她身上所有的事情,到最後總能出岔子,她已經習慣了。
馮遠山道,“我是你以後的丈夫,我在你這兒,不是您。”
沈雲舒呼吸一緊,好一會兒,她找回自己的聲音,“遠山哥,我在家等你來。”
她的唇在他眼前輕輕張阖,馮遠山叩着打火機的手指慢慢定住。
她帶鈎子的,可不隻有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