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見那人沒？"瘦削的趙舉仁用肘尖捅了捅身側的周慕白，二人正擠在待考隊伍中，呼出的白氣在晨光裡消散成細珠。

周慕白踮腳張望，油紙傘檐壓低了緞面小帽："看着了，真是他啊——榮國公府的賴尚榮？"他特意加重了"榮國公府"四字，引得前排老儒生側目。

趙舉仁酸溜溜道："文師竟收他作關門弟子，聽說那《鹽鐵論新解》還是文師親自批注的。"他搓着凍僵的手，忽見賴尚榮抱着考籃經過，青布直裰漿洗得發白，腰間絲縧卻綴着枚羊脂玉蟾。

"嘁，玉蟾當頭，這是要把咱們當蟲子踩？"周慕白壓低嗓音，"你說他這秀才功名會不會是...那榮國府可是武将世家，族裡連個文人都沒有。"

賴尚榮忽地駐足，考籃裡《四書章句集注》滑出半截，紙頁間露出片金箔書簽。他彎腰去拾，周慕白清晰看見他腕間纏着做工粗糙的紅繩，與通身貴氣格格不入。

"我的秀才功名如何？不知兄台又是哪裡的案首？"賴尚榮直起身，目光掃過二人，直看的周慕白低下頭去。

趙舉仁也不敢多言，他們這些小門小戶的，哪裡真敢當着人家的面說三道四，但是當場被一個比自己小了那麼多的娃娃下面子，已經暗自記下。

場面一時寂靜，緊接着巡場官舉着火簽筒喝道："辰時三刻，搜檢入場！"

賴尚榮長舒一口氣，摸着手腕處凹凸不平的紅繩，進了考場。

号舍内黴味刺鼻，賴尚榮用抹布擦淨案闆。

"铛——"銅雲闆響，題目從木栅欄外抛進來：《子曰："君子不器。"》

墨錠在硯中碾出濃黑，筆尖将觸紙時，賴尚榮聽見隔壁周慕白刻意加重的咳嗽，眉頭微皺，這二人着實煩人。

他甩了甩腦袋，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試卷上來，多年讀書練習，大腦早已經形成記憶，看到題目就自動給出了答案，題破雲出："君子若器，載道之舟；君子不器，破繭之蝶。"

第二場《四書》題落地："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題破："仁者如電，裂暗夜而昭日月。"

第三場時務："黃河改道，漕運受阻，當何策？"

賴尚榮筆走龍蛇，正寫到"重開膠萊運河可解漕運之困"，忽然号舍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主考官有令，換題重考！"卷布被粗暴抽走，新題赫然："江南鹽稅積弊，議改制之方。"

賴尚榮手指發顫，這題直觸江南鹽商命脈。他瞥見周慕白隔着過道投來冷笑，突然撕掉整張策論，重寫《鹽鐵論新解》："鹽鐵當收歸官營，以鹽引為契，招商競标……"

賴尚榮走出貢院時，暮色已如墨汁般浸透金陵。他扶着牆根，冷汗浸透的藍布衫黏在背上，耳邊還回蕩着周慕白那聲冷笑。

三場考試，尤其第三場臨時換題，讓他心頭蒙上陰雲——這絕非尋常。

甚至隐隐指向科舉舞弊。

"這位相公，且慢走。"巡場官突然從後面追上來，"主考官有請。"

賴尚榮心頭一緊，跟着巡場官穿過九曲回廊，來到一間挂着"至公堂"匾額的廂房。程主考正用朱砂筆批改着什麼，見他進來，頭也不擡："聽說你是賈家麒麟子？"

"學生不敢，大人過譽了。"賴尚榮強壓鎮定，餘光瞥見案頭擺着那份《鹽鐵論新解》。

"不敢？賈赦的人就這個膽量？"程主考突然提高嗓門，硯台裡的墨汁濺出幾點，"回去告訴賈赦，早點放棄，不然，老夫定讓他好看！"

賴尚榮面色不變，早在得知金陵這任主考官時，賈赦就跟他在信中表明了。

程主考算是正經文人，祖上五代狀元及第，最高的官至三品，雖然高官不多，但是中下層官員基數龐大，據有心人士-賈某赦做出的統計來看，程主考家族底層七八品官吏在本朝竟有三百六十七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