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二咧嘴一笑,多年市井磨砺出的痞氣渾然天成,抱拳時指節捏得咔咔作響:“馬道婆,今日不請自來,還望見諒。”
賈武跟賈宣暗暗戒備,這樣的場景,明顯馬道婆不是尋常人。
“哼。”馬道婆從鼻孔裡嗤出半聲冷笑,枯枝般的手指撚着佛珠轉得飛快,渾濁眼珠卻将三人從頭到腳刮了三個來回。
賈家的?可是她從來沒去過賈家後宅呀。
莫不是哪個挨千刀的同行,頂着她的名号在外頭招搖撞騙?
眼下這三人來者不善,倒像是被诓騙了銀錢來尋晦氣的。
馬道婆眼睛炯炯有神,手裡拿着白色的紙燈籠在前面開路,此時已經是下午,今日又是陰天,呼呼的大風在馬府空蕩蕩的院落裡穿過,發出嗚咽聲,一時間竟然有些陰森。
賈宣打量着前面的馬道婆,心中卻是不怕,子不言怪神亂語。儒家的書生,就是來了女鬼,也得給他們洗衣做飯,送金贈钗,一個道婆而已,怕甚。
他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宅子内的布局:
“馬道婆這宅院甚好啊,坐北朝南,前有照壁後有靠山,雖然少了人氣,卻多了幾分幽靜。”
賈武瞪了賈宣一眼,好生生的來做事,怎麼還誇上這邪氣的婆子了,“馬道婆,今日有事想詢,聽說你認甄家國舅做幹親?”
馬道婆一聽這話,就暗叫不好,早在她去糊弄甄老太太認了個國舅的幹兒時,她就知道這下必然要馬失前蹄,栽了。
作為在三姑六婆經營多年的人物,馬道婆也确實有幾分真本事。
既然麻煩上門,她也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直接開門見山,“不錯,老婆子卻于甄國舅有些淵源。”馬道婆話音停頓,一個地痞,一個武人,一個不三不四的書生。
“不知三位有何指教。”
賈宣同賈武對視一眼,上前行了一禮:“我等幾人皆是出自賈府,想來婆婆應當聽說過,我賈家解元中舉當日被指認白虎入世一事,今日前來并非是興師問罪,卻是想查明真兇,找出蠱惑聖上的奸逆小人,還賴解元一個公道。”
馬道婆隻覺得額頭青筋直冒,這賈家幾人真是異想天開,如果她真是騙子,或許可以信口開河,賺取萬兩黃金,然後溜之大吉。
可她是有真本事在身的,雖說老道人沒有正式收他為徒,但零星的茅山術法,她卻是略通一二。
自剛學術開始,馬道婆就被教導不得參與氣運之争,不得無故使用道術坑害他人,不然他們茅山的祖師爺,就會親自收拾她。
雖然馬道婆懷疑茅山祖師爺根本壓根不認她這個野路子傳人,可每當她對着銅鏡畫符時,心中總泛起涼意,像是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雲端盯着。
三姑六婆的營生做了半輩子,她最曉得分寸。
後宅深閨裡的陰私,不過是婦人指尖掐出的幾點血痕;朱漆門檻内的算計,至多讓某家姨娘多病個把月。
這些小打小鬧,祖師爺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可要是碰了王朝更替的龍氣,或是世家興衰的命脈……
先不說這些她不會,就是會,那要付出的代價也遠比她能得到的多。
"改朝換代是老天爺的棋局,咱們這些蝼蟻摻和什麼?"她常對着供奉的狐仙娘娘像絮叨,因為心有忌諱,她已甚少使用道術。
至于内宅陰私上,多是靠着她這張嘴。
像正妻說小妾仗着寵愛耀武揚威,馬道婆就會說,不用理會,她氣數已盡,蹦哒不了多久。然後正妻心情就會好很多。
那如果是姐妹之間的龌龊,攀比誰嫁的更好,孩子更有出息,馬道婆就會說,人無百樣好,花無百日紅,各種冷暖唯有自知。然後果然雙方就會想通,看對方都覺得可憐,相處之間都帶着幾分憐惜,自此不再提對方家事。
至于甄家,那是完全在意料之外。
馬道婆不是獨自被宴請過去的,等她到時,甄府已候着四五個同行,紮紙匠張三靈正用屍油抹過的麻繩纏手指,收生姥姥陳姑婆的竹籃裡傳出嬰孩虛弱的啼哭。
那時她就心道不好,之後跟着其他幾人像走流程一樣做這法事,一點真家夥都沒用。可惜其他四人結束後都毫無反應,到她馬道婆開始做法後,那個跟離魂一樣的甄國舅,竟然自己好了。
天知道馬道婆心裡有多慌張。
他們茅山道術從來不在救人,而在除鬼制怪。現在甄國舅在自己的法事下醒來,緊接着甄家老太太竟然讓甄國舅人認她這個鼠道中人做幹娘,馬道婆是真的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