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維亞緩緩看向他,說:“你是人類。如果你忘記了一些事,一定是因為心靈無法負擔。”
沒錯,忘記會輕松一點,可是伊瑟恩不想再這樣了,至少,他想要記起媽媽的臉。
如果連對方到底做了什麼都不知道,還談什麼複仇?他得把賬算清,一筆一筆地讓阿利斯塔奉還。
這種想法讓他溫順的神情變得堅定起來,露維亞微微驚訝。顯然,她欣賞他現在的樣子,這也是她第一次覺得伊瑟恩英俊。
他有點像一朵被石頭壓住的花,仿佛馬上就要消殒,悲哀地美麗着。然而,隻要稍微得到一些陽光和水,他就會大膽地醞釀出最瘋狂的希望,幻想有一天能把石頭粉碎、掀翻。
再看他的藍色眼睛,露維亞便不可控制地開始想象他一邊掉眼淚,一邊狠狠捅仇人刀子,眼眶因興奮而通紅的模樣了。
一定很暢快。
“伊瑟恩,你靠近我一點。”
伊瑟恩照做,露維亞毫無征兆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柔軟的觸感之後是劇烈的疼痛,當龍的尖牙刺穿他的黏膜,伊瑟恩緊緊地弓起腰,身體不受控制地抽動。她把有治愈功能的龍涎注入到伊瑟恩的面部,由此滲入心靈。
“我把你的心門變松了一點兒,提前上了止痛藥。”她頓了頓,用一種很兇巴巴的語氣關心他,“但這可能根本沒用,如果你有什麼好歹,我豈不是前功盡棄?所以你最好給我……”
但是伊瑟恩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
過量的治愈讓他眩暈,有點像麻醉劑,亦或者讓他暈眩的不是龍的涎液,而是露維亞腥甜的吻,還有她給的遊戲般的愛情。
他怎麼會不知道,龍和人類理解的相愛可能不太一樣。
但是接下來他要面對的噩夢也許是比媽媽的死亡更恐怖的事情,伊瑟恩從靈魂深處生出寒意,迫使他不得不抓緊身邊最溫暖的東西。
露維亞,親愛的龍女士,就這樣愛我吧,不是真的也沒關系。
夜幕降臨,幻象從鏡心絲絲縷縷地飛出,鑽入他們的夢境。
夢中,伊瑟恩回到了幼年的某一天。
走廊裡響起沉重的腳步聲,鹿皮靴底踩踏着木地闆,由遠及近。阿利斯塔破門而入。
“我那如太陽般榮耀的父王到底要留給我多少兄弟姐妹。”他笑得有些神經質,“這裡竟然也藏着一個小雜種。”
一雙柔軟的手捂住了伊瑟恩的嘴,阻止他亂講話。
媽媽,在他身後的人是媽媽。
媽媽顫抖着說:“殿下,您吩咐我做的事我已經做了,能否恩準我帶着伊瑟恩離開王宮?我們今生今世都不會再回來了!”
“離開?今生今世……”他重複了一遍,反問,“憑什麼呢?憑什麼你們可以離開這裡?”
媽媽驚惶到結巴:“可是您說,隻要、隻要從陛下的書房找到那個卷軸……就……”
“我讓你找卷軸,讓你勾引國王了麼?我讓你跟他上床了麼?我讓你生下這該死的孩子了麼?嗯?”他愈發狂怒,聲音卻壓得極低。
“不?我沒有……我不是自願的,我沒有勾引陛下……”她拼命地自證,想要阿利斯塔相信她。
“你想說,父王對你這樣低賤的人感興趣?呵呵。”他聽到了很好笑的話,氣道,“可我聽說,女人如果不願意,這件事是成不了的。”
阿利斯塔突然愣了愣,他在觀察她的樣貌和身材。
“你當時真的有反抗麼?告訴我。”
“真的,我真的盡全力反抗了……”她因屈辱而流淚,聲音小得像蚊子。
阿利斯塔很年輕,幾乎剛剛離開少年,步入青年,但他已展露出驚人的殘酷。
明明是他想利用這個除塵女仆,把她安插到國王身邊,許諾會給她回家的機會,并提供一筆豐厚報酬。目的達到後他卻開始嫌棄自己的工具成了父親的玩具。
他笑了笑,說:“好,你會有機會證明給我看的。”
伊瑟恩在媽媽的懷中艱難地呼吸,直到鹿皮靴的聲音遠去,媽媽的手才松開。
她隐隐意識到了什麼,又恐懼,又惡心……不由全身發抖,卻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松,騙過一個小孩子,總是很簡單的,不是嗎?
“别害怕,伊瑟恩。殿下說會送我走。媽媽會在老家蓋一間小房子,養一些小鴨。你喜歡小狗麼?也可以養小貓……你可以和外邊的孩子一樣,擁有很多玩伴。”
她真心實意地笑了笑:“咱們可以離開的,一定可以離開。”
伊瑟恩的心如墜冰窖,他知道媽媽的結局,她再也沒能回到家鄉。
媽媽,你的家在哪兒,我的家在哪兒?
媽媽,你叫什麼名字啊……
夢到這裡,幻象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