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刮擦着塔的外牆,一層一層地墜落,最後直挺挺地拍在地面。
露維亞愣了一下。
頃刻間,漫天箭雨朝龍飛來,鐵簇撞在她堅硬的身軀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她扭身噴了一口火,把箭羽燒作飛灰,熔融的鐵水噼啪作響,像煙花一樣炸開。
這根本就傷不到龍。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是個異類。
神王流放了她,同族也不喜歡露維亞,人類更不可能冒險親近一頭龍。
三百年來,即便不會說話也在努力和她交流的,愛上她本來面目的,就隻有伊瑟恩而已。
他也許弱小,但他也很勇敢,同時愛憎分明。
伊瑟恩,我該把這些人都殺了嗎?他們誰欺負過你?誰幫助過你?
早知道就帶他一起來了。
她開始在王宮裡漫無目的地行走,尾巴拖在身後,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伊瑟恩高興,同時把自己窩在心口的悶氣撒出去。
于是她摧毀建築,踐踏花圃,把噴泉從地面上拔下,像貓咪竄上了桌子,順着前進的路徑打翻一排高腳杯。
行至主殿前的廣場,她停了下來,這裡有一隊搬運家具的工人,他們剛剛做好一張華美的四柱床,正要送往阿利斯塔的卧室。
這些工人被龍吓壞了,害怕地縮在一邊,他們身上沒有铠甲,手中沒有武器。見露維亞靠近,隻能驚恐地看着她,不斷往後退。
露維亞沒有傷害他們,事實上,龍不吃人,雜食動物的肉都不怎麼好吃,人類幹嘛要覺得自己很香,很美味……她隻是看上了這張床。
她說過,要給伊瑟恩帶禮物回去。
當然,最好能把阿利斯塔的腦袋揪下來給他,順便試試神眷者到底得到了什麼能力。可太陽不斷向西沉落,來不及再飛去北境一趟。現在已是深秋,白晝太短,時間有限。
紅龍展翅騰空,抓着床飛起。繡滿纏枝花紋的床帳在風中舞動,鎏金床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龍飛走,留下一地瓦礫。
侏儒弄臣頹然躺倒,口吐鮮血,尚未斷氣。他穿着阿利斯塔賞賜的可笑衣服,看着巨龍飛過天空,眼珠逐漸混濁。
那麼拼命地活着,原來就是為了這樣死麼?他有點想不通。但也沒機會再去想了。
回到龍窟,露維亞把床拖進傳送門,運到海島上。
“人類都喜歡住在有屋頂的地方,蓋着被子睡覺。我是龍,一時想不起,你怎麼也從不跟我提呢!”
她開始争分奪秒地施法,用魔力切割岩石,平整地面,聚集所需的元素,快速地搭出一座有着明亮窗戶的房子。打開門,把四柱床塞了進去。
伊瑟恩吃驚不已,因感動而無法與露維亞對視。他低低垂着頭,用手指輕輕扣弄露維亞的手心,認真寫下“謝謝”。
伊瑟恩并不留戀以前的生活,他甚至覺得做人類也沒什麼好,可做人的習慣根深蒂固,他确實想要一張床。
不跟露維亞提要求,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總在提要求……即便相愛,也會不好意思。
“哼,你以為我是什麼龍?我難道會既讓你解除咒語,又霸占你的身心,然後什麼都不給你嗎?”
伊瑟恩笑笑,他知道,他全都知道,露維亞是很好很好的龍。他捋了捋露維亞的頭發,忍不住湊近,埋在她頸間猛吸一口。
硫磺味、焦糊味,還有血腥氣。
他錯愕地擡頭看向她。
“哦,阿利斯塔沒在王宮,我就随便搞了點破壞。”她龇牙一笑。
看着伊瑟恩關切的表情,猶豫片刻,她又說,“今天你在這裡過夜吧。島上很溫暖,沒有危險的野獸。房子是新蓋的,床也是新搶的。”
夕陽為海島籠上一層溫暖的橘色,不受光的一側則沒入黑黢黢的影子。
夜晚馬上就要降臨。
伊瑟恩不肯單獨留下,執着地拉住露維亞的手,要跟她一起回到龍窟,回到鏡前。
心靈過載是生病的龍、衰老的龍才會出現的症狀,露維亞這樣下去不行。伊瑟恩想盡快把鏡子打碎,一天也不要耽擱。
而且,一開始就說好了,他要為她做兩件事:白天給龍角塗油,晚上陪着她睡覺。
龍女士怎麼可以突然不要他?
他要哭不哭地看着她,比劃着自己的意思,“我不想離開你。”
露維亞頓覺沒轍。
可是,不行。
“不許違抗我。”
她疾聲厲色,伊瑟恩勉強乖順。
“我是為了自己高興,不是為了你,”她忽然狡黠地笑了笑,又說,“反正明天一睜眼我就會來找你。你可以提前想想,一夜好眠之後,要在這張床上做點兒什麼。”
伊瑟恩的臉一點一點地變紅。
很好,露維亞得意地發現,自己學會了操縱人心。
擺脫幻象的侵擾後,伊瑟恩沒有立刻睡着,而是在柔軟的大床上,聽着海浪聲翻來覆去。他在想,海上的月光真美,露維亞卻從來沒有見過。
白天,一定要讓她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