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蔭下立着的男子身着象牙白滾金錦衣,日光透過樹葉篩在臉上,眉目間流轉幾分疏離之态。
李悅風見門開了,微微擡手示意他身後的随從,那随從閉上嘴,負手退至丈來遠。
“關二小姐。”
他上前一步,立在階下,視線與她齊平。
關纖雲有些不明所以地撓撓頭,開口問道,“李公子?你,你是如何知道我住在這兒的?”
李悅風面色清霁,簡短吐出四個字,“輾轉打聽。”并沒有要同她認真解釋的意思。
“好吧……”她撇了撇嘴,後退一步道,“那李公子輾轉打聽到這兒,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她暗自忖度:莫不是傅元重病的事被他知曉,這會子來趁人之危?
一面想着,便叉開步子擋在小院門前,看向他的眼神平添戒備。
李悅風捕捉到她的細微動作,也不惱,颔首緩聲道,“關小姐昨夜的驢車還拴在牌坊邊,我猜想應該是賃的,故而擅作主張送回來了。”語氣一頓,“關小姐莫不是以為我是來落井下石的吧?”
關纖雲一愣,擡頭對上李悅風好整以暇的目光,這才想起昨夜走的急,居然把驢子落在市井了。
十多兩銀子的健驢,若是真給弄丢了,隻怕自己就要以頭搶地了。
她面上漲紅,讪讪收回攔在門前的腳,語氣軟了下來,“李公子說笑了,我與公子無冤無仇,有什麼好落井下石的……”
李悅風唇角微勾,“關小姐何須遮遮掩掩,你不是向來以為我和傅元不對付嗎?”
他提步登上一階,頓時把關纖雲籠在一片陰影之中,欺身看向她,“否則,為何要說謊是家裡小孩生病?”
關纖雲瞳孔顫動,眼看事情瞞不住了,踉跄後退幾步,重又擋在門前道,“我家夫君之前也許做過許多錯事,但他如今已是庶人,淪落至此,公子又何必百般折辱?”
李悅風聞言微微直起身子,眸子半眯,“做過許多錯事……?”
他失笑搖搖頭,“你似乎還不太了解他。我也并非傅元的仇家,至多看他不順眼罷了,并不是杜青海那種睚眦必報之輩。”
“杜青海?”關纖雲想起立夏宮宴上那張賊眉鼠目的臉,眉頭微皺,“這也是你輾轉打聽到的?”
“立夏宴,我也在場。”
李悅風說得光明磊落,關纖雲這才意識到面對這人的熟悉感從何而來,感情是數月之前便有一面之緣。
她心有芥蒂,悶聲道,“既如此,杜青海也算是替你出了一口惡氣吧。”
“許将軍是我派下人請來的。我說過,我并非那種人。”
李悅風微歎一口氣,“難道這世上的感情皆是非愛即恨嗎,關二小姐,你對傅元難道就隻有恨,沒有其他感情?”
關纖雲咋舌,怔怔張開口卻說不出話。
弄巷晨風拂過青絲,二人相對沉默半晌,她最終垂下頭,輕聲道,“是我誤會公子了,多有得罪。”
李悅風方才斂下眸中冷意,道,“無妨,那人現在怎麼樣了。”
關纖雲自知他口中的“那人”的是誰,思索片刻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郎中給吃過定心丸,已經壓住了,隻是還沒來得及去藥鋪取藥。”
她說的委婉,本意是想把李悅風這個不速之客送走,誰知這人卻像沒聽懂似的,立在階上不曾挪動分毫。
“我今日也要去太常寺,正好途徑城南市井,不如順帶捎你一程。”
“啊?這這這,還是算了吧。”她忙擺手遁詞道,“把傅元一個人留在家裡,我放心不下。”
更何況她跟李悅風并不熟稔,總覺得這人笑不達眼底,城府頗深,若是他要殺人滅口自己必定無力還擊。
“一個人?”李悅風側過頭,眼神看向梧桐樹上的一抹黑影,“樹上那人,若是我沒看錯,應該是傅元的侍衛吧。”
梧桐樹葉聞聲簌簌落下,百裡躍身落到地面,對着李悅風施了一禮,面上有些窘迫,“李公子。”
李悅風眉頭微挑,冷笑道,“這種伎倆騙騙裡巷小民便罷了,如何躲得過官府的眼?看來從前傅元還是把你保護得太好了。”
說罷,側身看向關纖雲,“如何,同我一道,還是說關小姐執意要賃驢車?”
關纖雲眼睛一轉,在心裡打起賬本:
自己眼下的确沒錢再賃車了,若要走去,隻怕拖的太久傅元又起病,思來想去隻得讓他捎一程,就當欠他個人情,日後總能還回去。
一念及此,她點點頭,“好,那就麻煩公子了。”三兩步折回裡屋,翻出妝奁裡的金钗子放進荷包,又跑出來跳下階,笑道,“我欠公子一個人情。”
李悅風不置可否,看她輕巧一蹬便上了馬車,垂眸淺笑,也跟在她身後坐上馬車。
連夜暴雨将路面沖刷得泥濘難行,兩人對坐,偶爾四目相視,又很快移開視線。
關纖雲摸摸鬓腳,半晌斟酌開口道,“公子跟我家夫君,之前相識嗎?”
李悅風擡眸看向她,“算不上認識。我認識他,他并不認識我。也許,聽過我的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