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貴人有些好奇什麼事值得和妃動怒,便假作不知道:“可是才剛那女孩子沖撞了姐姐,再怎麼說姐姐也是妃位的主子,憑她是誰宮裡的,難道還繞過你去不成?”
和妃歎了口氣:“你不知道,這是我那七弟的女兒,才選進宮裡學了一年,如今分在皇後娘娘宮裡的,總歸是平日裡在家嬌縱慣了,如今在宮裡服侍主子們束手束腳的,她氣性大,便受不住了,央我尋了門路放她出宮去呢,才剛發了好大的脾氣。”
珍貴人不留心眼,聽她如此說也不做他想,真心勸慰道:“小女孩子素日在家哪見過這樣的場面,不習慣也是情有可原,姐姐可是要尋個法子打發她出去麼?”想起那日鐘粹宮中祥嫔說的話,她給和妃出了個主意:“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求了皇後娘娘,你少有開口,主子娘娘必然無有不依的。”
和妃聽她這麼說,卻有些面露難色:“可是,上三旗包衣承值内廷是先祖定下的規矩,以顯示與天家親厚,皇後娘娘秉承家法,咱們手下這些女孩子,誰的阿瑪不是個官兒的,若是在我這兒開了先例,後頭又不知會怎麼樣呢?”
“何況我弟弟那邊也不大願意的,外頭都知道選進來的都是些容貌秀美的女孩兒,這若是退出去了,要麼因笨退出宮去,要麼是患了病的,怎麼也不好聽!”
珍貴人聽她一番陳述,也覺得有理,也說不出旁的話來,二人對坐閑話,便不想這事了。不過幾日衆人便移駕圓明園,今年衆人便分散了開來,皇後居于天地一家春,餘下的兩處院子給了和妃和恬嫔,至于全妃、祥嫔、珍貴人一幹人則居于長春仙館。
皇後的意思,若全妃居于某處,剩下幾個便仿佛發配了冷宮似的,因此叫這兩個老人同她一塊,兩個年輕的嫔妃與她同居一處,彼此好照應着,也不至于熱了這個,冷了那個。
舜玉正悶在書房裡,仔細臨寫《多寶塔碑》,這算她較為熟悉和擅長的一本字帖了,前些日子皇後娘娘說了要瞧她的字,她便翻了這本出來。
韓來玉雖然提前來通報過,她也并不必特意準備什麼,因此靜了心仍寫了幾個字才撂開手。皇帝知道她在寫字,便走過書房來看。
宮中皇子自開蒙便有名家教學,君臣之間也常在南書房切磋書藝,因此在筆墨上很有幾分閑情雅趣。他照着舜玉翻開的這頁寫了幾個字,仿佛起了幾分切磋的心思。
舜玉在一旁看着,她記憶中隻對乾隆的書法有印象,蓋因其筆力實在平庸,不知道皇帝筆下的功夫,比起他皇瑪法來說怎麼樣呢?
皇帝寫了一句:道樹萌芽,聳豫章之桢幹,禅池畎浍,涵巨海之波濤。
宮中多習董其昌之筆,然而這幾個字可以看得出書宗歐、柳之法度,筆力嚴謹,華麗精緻,堪稱翹楚。不過,也顯露出其所受‘館閣體’的影響,規矩過甚,顯得拘謹了。
好像皇帝這個人一樣,永遠挂在嘴邊的是“祖宗家法”四個字,平日更是恪行節儉,寬仁禦下,不肯露出一絲一毫的污點,以一種令人發指的統治者标準來要求自己。甚至在尤為看重子嗣的皇家,他可以為了不好酒色的清名,數十年無所出,就連唯一的兒子,也可以毫不在意。
弈玮?
想到大阿哥,舜玉忽然仔細看了一遍皇帝臨的這幾個字。
她心下有了眉目:“玉兒不敢擅評皇上的字,若是旁人所寫,我定要仔細研讀,與她切磋一番,如今卻是皇上寫就,倒叫玉兒不知如何讨教了!”
“才子佳人大多愛在‘琴棋書畫’上寄意夫妻情趣,今日隻有你我二人,雖無詩詞唱和,仍可筆墨傳心,也正好一仿‘蘭亭修禊’的雅事。”皇帝松了筋骨靠在椅子上,勾着她的手,眼中滿是笑意,一副“任你評說”的大方姿态。
舜玉也不扭捏:“皇上的字不僅剛柔并濟,兼鐘、王之風,所選的句子也是别有深意。”
“萌芽之樹可成豫章之才,院中小池也有瀚海波濤,讓我想起了佛家常說的《菩提偈》。此句中的深意又何嘗不是一種強求呢?”
“慧能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其意在四大皆空,順其自然,我想,小樹和池塘也是一樣,不必強求成為大才,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如果有一顆樹隻能成為院子裡的美景,自然會有别的樹成為金銮殿的梁柱。”
皇帝靜靜的聽了他這番話,良久,先擡起眼皮看她一眼,然後才勾唇笑道:“玉兒說得很好,即便是一顆樹灑下來的種子,也不見得都進得了乾清宮,撐得起太和殿。”
他臉上仍舊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可周身散發出一股“龍心大悅”的暖意,舜玉也無所謂他想到誰頭上,事兒到了跟前,他自然能想起自己今日的話。
伸手拉舜玉坐在自己身邊,臉對臉瞧着她,皇帝才說:“朕今日來,可要好好的囑咐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