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眼,斂了笑,擡手将要覆上杜衡心口。
旁邊伸來一隻孩子的小手,又阻住了我的動作。
“你還要做什麼?這妖的傷已經上過藥了!還是說你不相信小爺的技術?”
“不是這回事。”
我笑了笑,順手掐一把孩子的臉,軟乎乎,手感極好。
“……别動手動腳。”哪吒微紅了臉,看起來是不滿我突襲,眼底卻有隐秘的喜悅,既不厭惡也不躲開。
“你之前不是問過,「愛」如何被裝到瓶子中?”
“小爺是問過,但現在提起這事作甚?”
“……”
我不說話,仍笑吟吟的,右手覆在杜衡心口上方,慢慢做了一個攥緊的動作。
似乎在那一瞬間,清晰抓住了什麼。
哪吒眼睛眨也不眨。
我拿開手,在他面前攤開。
掌心赫然一顆桃紅色如核狀的東西。散發着柔和醉人的光暈。
它宛如心髒。甚至還在鼓動。
沉默再次在兩人間蔓延。
哪吒突然收起了好奇,神色變得淡淡。憑他的聰穎,不會猜不到這是什麼。
“就是這樣、取出來。”我看着孩子漆黑的眼睛,慢慢地說,每個字都不疾不徐。
用他所喜歡的溫和無害的表情,吐露出異常殘忍的話語。
“愛,對于傾霄而言,是非常珍貴、也非常廉價的東西。我誘使他人心生愛意,再将之奪取,就如人吃飯睡覺一般,是非常平常、且生存必需的事情。”
傾霄汲愛為養分,食愛維生。
這份愛意,合起掌心時,仿佛還能觸及它在胸腔中随着心髒跳動的溫度。
(六十八)
多麼純粹、幹淨,且鮮活的感情啊。
(六十九)
我注視着他,如滿天神佛凝望衆生的眼。悲憫,慈愛,冷漠。
“我知道你也喜歡我。”
“你也忒自戀!!!!!”
孩子頂着我的目光迎面一聲呸,大聲反駁,龇牙兇狠,像隻狼崽子,亮出森森尖牙,仿佛下一秒就要咬破我的咽喉。
我瞟向他冒紅的耳尖,并不欲與他争辯。
“你喜愛于我。”語氣愈發笃定。
“小爺我……”
我的手指覆住他滿嘴的尖牙。
将少年所有的心事,無論真假都要他全部咽下,不能脫出于口。
“沒有人會不愛傾霄。因為人都渴望「愛與被愛」。所以你愛我——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
空氣一點點冷下來。
孩子眼裡的某樣光亮好似也随之冷卻了。
哪吒拍掉我的手,用的力道不小,不過呼吸間就在我手背留下個紅印。
“那你要像對他那樣,”他指着地面呼呼大睡的桃花妖,“把你那所謂妖的手段,拿來對付小爺我是不是?!”
孩子的眼睛瞪得大大,臉上盡是兇惡的表情,控訴的話裡卻藏不住委屈。
看看,看看,你說這三歲小孩怎麼能這麼可愛。
我心裡是想笑,面上演技照樣到位,及時表現出訝異來:“哪吒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們不是好朋友嗎?對好朋友,我怎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呢。”
“隻是我不想與這桃妖有過多糾纏,此舉是不得已為之罷了。”
我邊說着,邊将那從杜衡心中取出的桃色愛意收入瓷瓶,随手塞進藥箱。“你與我是好朋友了,就算往後江湖不見,也還有份情誼在。難道你已厭棄了我?”
“什麼亂七八糟的……”
孩子一臉便秘的表情。用一種你腦子是不是壞掉的眼神瞪我。
我卻是轉頭看向桃色愛意的主人,皺眉。
調轉頻道,就要果斷快且狠。
“哪吒。”
“……幹嘛啊!”狼崽兇得很。
“幫個忙吧。”我對他笑,又讨好似的補上一句:“好朋友~”
“……”
他失語。
(七十)
哪吒想,這杜若可真他媽是個狡猾的花妖。
(七十一)
禹空桃花林。
三十年前,我在此處遇到桃妖。
現在我又來到這裡,身後跟着個小豆丁模樣的孩子,和被混天绫捆得結結實實昏迷狀态的杜衡。
禹空真的很空,也許聽名字是個挺仙境的地方,其實這裡雜草灌木叢生,桃花林确實有,但那是百年前的事了。
我帶着哪吒走啊走,最終在一座墓前停下。
它被荒草掩埋,幾乎看不見了。石碑旁生着一棵桃樹,焉嗒嗒的,沒什麼精神,纖細得仿佛風一折就斷。
哪吒放開神器的捆縛,桃妖靠在那桃樹上,身軀漸而透明,化作流螢融入樹中。
回到本體之中,總該是不會死了。
我在心裡松了口氣。沒有打算立刻就走,反而是蹲下身子,伸手去拔墓前的草。
孩子嘴裡在嘀咕我“奇奇怪怪的”,身體卻很誠實地上前來擠開我,一頓操作猛如虎,眨眼間墓前雜草就被清了個幹淨。
我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子。
然後被哪吒惱怒地扯開。
等他目光落在石碑,看清被風蝕得有些模糊的字時,愣了愣。
——「杜衡之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