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就是最後了。
趕在仙咒的念力耗盡前下凡，在茫茫人海裡，找到當初那個未能與之赴約的靈魂。
不，是他的轉世。不知是第幾世的轉世。恰好也是個少年，和第一世的他一般的年紀，一樣明亮的眼睛，純真腼腆的男孩子。
好像我找了很久很久，很多年很多年，很多世很多世，就是為了這一刻。
從幾千年前起，我就不再與他見面了，隻是隔着遠遠的距離，瞧那麼幾眼。但這一次，我走向了他。
大概也是這個原因，從來默默尾随的李哪吒這次突然出現，真是吓了我一大跳，被拽着走的時候，愣愣的仍然未反應過來。
那個男孩卻忽然間追了上來。
“你們、等等！”
【十五】
李哪吒沒有停，是我拽住了他。
男孩子擠開人流到我面前，臉色通紅，卻仍堅定看着我的眼睛。
“我好像……曾經，在此之前、在哪裡見過你。雖然，我不記得了……”
他很緊張，止不住地咬唇，加上人流推搡，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磕磕絆絆。我極有耐心地聽着，眼睛一眨也不眨。權當身後隐隐散發冷氣的某神不存在。
“對、對不起！”男孩結結巴巴的道歉，眼神不住地瞟向我身後的李哪吒，又飛快垂下：“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但我真的沒有别的意思。我……我隻是，突然間覺得，這會是我最後一次遇見你。”
“所以追了上來……”
“追了上來，想和你說聲再見。”
少年輕聲說。
他朝我露出笑容，宛如萬年前生時分離所見到的最後一面。
然後少年不等我的回答，就轉身融入芸芸衆生的背影裡，好像完成了一個如釋重負的使命一樣，消失不見了。
“……再見。”
我知道，這茫茫人海，來來去去無數靈魂，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也再不用去找他了。
手鍊褪去最後的顔色，化作齑粉，從我腕上消失了。
看起來，就像掙脫了一個漫長的桎梏一樣。
可我卻并不為得到自由而感到喜悅。
數千上萬年以來的堅持，突然間煙消雲散，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也不知道我該做什麼。
原來這就是我迷茫的根源。
回到月宮，變回原形的我不禁思考，追尋那個人的靈魂如此之久，真的是因為我對他抱有感情，或是深而沉重的執念嗎？
到底為什麼呢，這千年，萬年。
不，其實不為什麼。
我對自己說。
也許是厭倦了自己神的身份，也許是恨上了這冷冰冰的天庭，也許是因為，寂寞了太久太久。
想着要做點什麼，瘋狂的大事，驚世震俗，驚天駭地，最好是能把天庭一群神仙眼珠子都給驚掉，能夠肝腸寸斷，或業火生生不息，能讓這枯燥麻木的生命燃燒起來的，徹底攪亂這團死水般的生活的，這樣的一件事。
但說到底，這幾千年和轟烈也并不相關，甚至不如人家李哪吒三歲就敢硬抗天雷這單純的一件事迹。
我第一次對自己就是個小垃圾這件事，擁有如此深刻的認識。
【十六】
“……萬年的執念消失，就如拉緊的琴弦瞬間崩斷。”
“月兔元神禁不住這般消耗，開始了潰散。我重新編了條腕鍊，系在她手上，勉強是穩定住了她的魂魄。”
“隻是月兔此刻陷入沉睡，就連我也不知，她究竟何時才會醒來。”
“而醒來之時，又還會記得多少過往。”
嫦娥仙子淡淡說完這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哪吒手托着下巴，坐也沒個坐相。他等了會兒，沒聲音了，就打了個哈欠，懶懶問：“說完了？”
嫦娥仙子颔首，“說完了。”
他揉揉耳朵，眼皮子也不擡，“讓小白滿天庭去送月餅，是你故意而為的？”
知她定會将他放在最後，知她定然會趁此機會下凡了結塵緣，知他一定會跟随其後，知他一定會強硬帶她回歸天庭。
這位月宮的主人仍吝啬于做出表達，隻微微笑着，清冷孤高。
“月兔與我相伴了數千萬年之久。在這冰冷的月宮裡，除了月桂，就隻有我和她。”
“那兒還有個吳剛。”哪吒指指那伐桂的人影。
“他是塊榆木萬年不說話算不得什麼活物。”嫦娥遞過去一個請您閉嘴的眼神。
摸了摸懷中白兔柔軟的皮毛，月宮主人忽然歎息。
“其實我不見得她對那人感情有多深。神的生命太長太長，向前無限遙遠，未來毫不可期。隻是在她想要掙脫這生活之時，恰好他出現了而已。”
數萬年，沒有晝夜，不分朝夕，唯有計時的沙漏，證明時間流水般淌過。
天庭從來不是一個繁華熱鬧的地方。
它乏味，枯燥，冷酷。
無盡的歲月，唯有與寂寞一同度過。
隻是有的習慣了，有的就不甘心。
是啊，永恒的生命，聽上去真的是太漫長太漫長了。為什麼渴望成仙之前未曾意識到呢？
哪吒一聲冷哼，驚破嫦娥仙子的冥想。
這個少年将軍滿臉不爽，眼底還有執拗的不甘，想自他肉身成聖，至今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四千年時間，對于那種厭煩生命空虛漫長的「寂寞」，他并不能很好地感悟。
但到底是不甘。
他遲來了那麼久，那麼久。
于是早早的，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被一個無名的家夥捷足先登了！這件事，氣得他到現在都還牙癢癢。
曆史和過去都不能被改變。
那她往後無限的歲月，就該戳上獨屬他的印記，誰也不讓。
寂寞也不行。
【十七】
威靈顯赫大将軍前些日子從月宮撈了隻貪睡的兔子回來養着。
不知是準備清蒸，還是紅燒。
嫦娥仙子也沒追着要回來。
反正月宮月兔成百上千，遍地都是。
不多這一隻。
也不少這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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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相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