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妤第一次見到謝魚是在謝撫的院子裡。那個孩子被人胡亂按在地上,正惶恐地解釋着什麼。從衣角露出的皮膚顯出蒼白的顔色,袖口中是兩隻能看清腕骨的手。
纖弱,單薄,年幼,仿佛能被一陣風刮跑。
她目光一轉,便看見了假山上吊兒郎當的謝撫,場面簡直是标準的欺淩弱小,第一反應便是這小子又開始犯渾,心中頓時一陣火起。
謝撫也看見了她,眼睛亮了亮:“阿姐要出門嗎,今天這麼早!”
等謝妤走近,他便從假山上跳下來,高興道:“我托李家的那小子給我從賓州帶了兩盞風車,風一吹,裡頭的畫就能動,阿姐你肯定喜歡!”
謝撫正是貪玩的年紀,十分熱衷這些機巧的新鮮玩意兒,四處搜羅,每次得了新的都要獻寶似的給她一份。
謝妤不置可否,點了點地上跪着的身影:“先說說這是在做什麼?天剛亮,你不在屋裡睡覺,幾個人在院子裡欺負一個孩子,他看着都沒你大。”
“我一沒打他,二沒傷他,哪裡有這麼嚴重?”謝撫覺得自己十分委屈,“而且是他先溜進我的院子,偷我的武功秘籍的,阿姐好偏心,為什麼向着别人?”
那孩子聽到偷字,身形便是一滞,他不敢太過掙紮,聲音都帶着顫抖:“我沒有偷學,這冊子是侯爺賜給我的。而且我和少爺見過面,那時候侯爺在賓州打了勝仗,特意帶我回來和少爺作伴。”
謝撫皺着眉思索片刻,似是想起了什麼:“我不是把你退回去了嗎,還在這裡做……”說到一半便意識到自己冤枉了人,頓時心虛地閉嘴了。
謝妤遞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整天胡鬧,你再不好好讀書練武,我就要告訴阿娘了,把你那些寶貝都收走。”
謝撫聞之立刻收斂神色,讪讪地後退了一小步:“我不鬧就是了。”
謝妤歎了口氣,又轉向那個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身子僵硬了一瞬,顯得慌亂無措:“小人,小人沒……”他擡起頭,求助的眼神還沒落在謝撫身上,又被心情不佳的謝撫一眼瞪了回來,支支吾吾片刻才道:“小人名魚,不知道是出自何家,所以沒有姓氏。”
話音剛落,全場都詭異地靜默了一瞬。
還未察覺不對,身邊小厮已劈面一個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和小姐同名?”
他剛來梅川不久,哪知随口說的名字能和小姐撞上名諱,頓時吓得冷汗涔涔,剛想磕頭請罪,一隻手抵住了他的下颌。
謝妤擋下小厮即将落下的另一個巴掌,問道:“魚,是哪個魚?”
他順着手勁擡頭,第一次看清少女的臉,少女繼承了謝侯的秾麗容色,眸映晴雪,發若烏雲,可能是得了母親血脈的中和,較其父要更端莊鋒利一些。他看得足足愣了幾秒,才道:“魚,水裡遊的。”
魚,是個好名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謝妤本就不拘泥于名諱,于是道:“不是一個字,算不得同名。”
她看着地上那人大松一口氣,又對謝撫道:“阿撫,你要是不想要他,就把他給我吧。”既而單膝蹲在他面前,聲音正經得不帶一點玩笑:“你不如随我姓謝,也叫謝魚罷。”
跪伏之人的身形顯而易見地一頓,像是經曆了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怔愣許久,眸中倏然泛出淚意,仿佛積累許久的情緒都在此時傾洩而出。就這樣擡着那雙濕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淚一滴一滴順着下巴落在草地上。
謝椒不知道謝魚為什麼突然落淚,但看着對方泛紅的眼睛和鼻尖仍然心生憐意,當下便領人回了自己的院落,一邊遣人給他收拾屋子,一邊上下打量他。
“你多大了?”眼前人瘦得簡直不像話,雙頰凹陷,下巴很尖,活像行走的白骨骷髅。
謝魚局促地搖搖頭,顯然不知道自己年歲幾何。
謝椒便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探了探骨骼,應是和謝撫一般大,但長期的奔波摧折和營養不良讓他比謝撫矮了一大截。
“就當你是十一罷。”
謝魚很順從地點頭:“是的,小姐。”
謝妤又轉而查看他身上的其他部位,隻覺他渾身僵硬得似一條木棍:“身上有哪裡受傷了嗎?”
謝魚微微紅起臉,小聲道:“沒有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