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旋念将酬金交給冉冉之後，請她在客廳稍等，自己起身去準備茶具。

冉冉坐在沙發上，看向高大的落地窗。

薄如蟬翼的紗簾外是一個寬闊的露台，露台上放着一架望遠鏡，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這樣大的落地窗，讓冉冉想起了夢裡的那間臨海别墅。

在夢中，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那個男人站在落地窗前，從後面锢住她的腰，哄她說些奇怪的話。

她全身又熱又軟，幾乎找不着神智，終于如他所願。

“染染真乖。”

“想試試嗎？”藍旋念低沉的聲音在冉冉身邊響起。

冉冉轉過頭，有些沒反應過來，“嗯？”

藍旋念說，“望遠鏡。”

冉冉的臉一熱，掩飾般地使勁點了點頭，“好啊，我還從來沒有用過望遠鏡呢。”

怪隻怪夢中的顧謹給她留下了心理陰影。

藍旋念為冉冉斟了一杯茶，又道：“那樣的話，得等到晚上再試。”

由于剛剛表現出對望遠鏡的濃厚興趣，冉冉此刻也不好拒絕，莫名其妙地又在藍旋念家裡待了幾個小時。

下午，藍旋念在書房工作，給冉冉拿了本書消磨時間，那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經典譯本。

冉冉隻知道這本書的梗概，卻沒有看過完整版，一開始還興味十足，讀着讀着就在沙發上睡着了。

醒來時，窗外天色漸暗，她身上披了一條白色薄毯，上面有一種潔淨的香氣，像是清晨的松樹林。

她驚訝于自己的疏忽大意，竟然就這樣在不認識的人家裡睡着了，還睡得很香！

冉冉略微疏理了一下散亂的頭發，聽到飯廳裡有響動，就走了過去。

方形的大理石桌面上早已放好熱氣騰騰的飯菜，藍旋念正站在桌邊，往餐墊上擺放餐具。

在這樣充滿煙火氣的場景中，他做着這樣平常的動作，竟也透着一種優雅。

冉冉突然覺得，這是這個精緻的房子裡第一次迎來生火做飯。

“醒了？”藍旋念擡頭看她，唇角帶着淡淡笑意。

冉冉不好意思地撥了撥額前碎發，“抱歉，一下子睡過去了。”

藍旋念難得地揶揄道：“不必，你也幫不上什麼忙。”

“……”

這一點還真是被藍旋念說中了，作為一個貧苦出身的孩子，冉冉連炒菜都不會，這一點連她自己都很不理解。

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藍旋念做的菜非常好吃。

冉冉一口一口地咀嚼，擡眼看向餐桌對面的男人。

他的手指修長勻稱，吃飯的樣子斯文好看。

對于夢中的顧謹，冉冉避之唯恐不及，但她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人是溫和無害的。他救過她，沒有挾恩圖報，和她種種相處極具分寸，始終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藍旋念似乎察覺到了冉冉的目光，探詢地看了過來。

冉冉掩飾性地喝了幾口水。

藍旋念說：“吃飯的時候别喝太多水，對腸胃不好。”

語氣中透着若有似無的熟稔，冉冉愣了一瞬。

她垂下頭，用比平時更快的速度吃完了飯。

飯後，兩人來到露台上。

夜風微涼，隔着一片湖看去，遠處城市的燈光如同湖心的螢火。

露台外圍是一圈透明玻璃圍欄，圍欄内側種了一圈月見草和滿天星，地燈點綴于其間，照亮了一朵朵半開的藍白花苞。植被包圍着一片木地闆鋪就的空地，那裡架設着一台望遠鏡。

這是一個晴夜，當冉冉的眼睛适應了黑暗的環境後，就看到夜空中大大小小的星辰。

藍旋念調試着望遠鏡，問冉冉：“有什麼特别想看的星星嗎？”

冉冉不太好意思地說：“我隻認識金星。”

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顆。

藍旋念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稍微俯下身，手指指向天空的某個方向，“你看到那三顆亮度特别高的星星了嗎？”

冉冉朝着那裡看去，很快找到了那三顆星星。

“那是夏季大三角，由天鷹座、天琴座和天鵝座中的三顆恒星組成。”藍旋念頓了一下，問：“有一個關于天鵝座的傳說，你想聽嗎？”

冉冉喜歡聽故事，尤其是傳說中的故事，欣然點頭。

“傳說中，宙斯喜歡上了一位公主，他擔心自己的真身會吓壞公主，于是化身為一隻白色的大天鵝，來到了公主身邊……公主抱着天鵝睡着了，醒來之後，發現天鵝不見了，而自己卻懷孕了。”

講到這裡，藍旋念停住了。

“那……公主的結局是什麼呢？”

藍旋念看向冉冉，緩緩笑了笑，“關于那位公主後來的故事，我也不知道。”

冉冉看向天鵝座裡的那顆明亮恒星，它比周圍的星星更亮，閃爍着純淨的白光。

她歎了口氣，“大概很多人更關注傳說中的神明，而并不太在意一個凡人公主的結局。”

這個故事透着點悲劇意味，冉冉本能地想換個話題，突然想起前些天在報紙上看到的一則新聞，于是問：“用你的望遠鏡可以找到一個叫天鵝座X-1的星系嗎？”

“可以。”

冉冉隐約記得報紙上關于天鵝座X-1的報道，那是一個雙星系統，有一顆藍巨星和一顆未知性質的星體構成。關于那顆藍巨星的神秘伴星，有兩個世界級的物理學家為之争論不休，其中一位被認為是物理學界泰鬥的科學家堅持認為那是中子星，而另一位則認為是黑洞。

冉冉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如果那顆伴星是中子星，那顆藍巨星就可以平安無事地在宇宙中繼續閃耀，但如果伴星是黑洞，藍巨星的命運便是在未來的某一刻被吞噬，或許是一百年後，或許是一千年後，誰也不知道。

未知的危險自然帶着一種誘惑力。

藍旋念熟練地調整了望遠鏡的各個旋鈕，望向鏡頭，卻一直保持着這個動作，沒有讓冉冉過來看。

冉冉好奇地問：“你找到它了嗎？”

藍旋念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轉頭看向冉冉，淡淡道：“你想看的那顆星星大概是中子星或者黑洞，用光學望遠鏡是無法直接觀測的。”

冉冉也不甚在意，原本想看那個星系也隻是一時興起罷了。

思緒流轉間，她敏感地意識到哪裡有些不對。

藍旋念說的是“那顆星星”，量詞用的是單數，但天鵝座X-1是由兩顆星星組成的。

冉冉雖然家貧沒有上過大學，但記憶力很好，幾乎可以算是過目不忘。

她記得那個報紙版面内寫着“科學家們尚不确定伴星的性質，但與伴星環繞的藍巨星具有很強的光度，可以被光學望遠鏡觀測到……”

如果藍旋念看到的是單顆星星，唯一的可能就是那顆藍巨星已經被吞噬了，這意味着，伴星是一個黑洞，物理學泰鬥輸了那場世紀賭約。

如果是這樣，怎麼會沒有人發現這件事呢？

冉冉的好奇心膨脹了起來。

她忍不住将頭湊了過去，“讓我看一眼嘛！“

她以為藍旋念會順勢移開身體，但他并沒有。

與之相反的是，藍旋念突然側轉過身，一隻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慣性作用之下，冉冉的眼睫被藍旋念的唇若有似無地擦過。

其實隻是一瞬，卻足以讓冉冉感受到他溫熱的吐息，如同羽毛一樣在她的上眼睑拂過。

她停住了所有動作。

在夢中，她和這張臉的主人發生過最親密的關系，但在現實裡，她沒有和異性交往的經曆。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心跳會突然加快，仿佛有一隻鳥誤闖進去，在裡面撲騰。

遠處若有若無的蟲鳴聲擾亂了夜的沉寂，銀白色的星輝靜靜灑落在地。

藍旋念後撤了一步，手肘不小心擦到了某個旋鈕。

“抱歉。”他露出了遺憾的笑容，“要重新看的話需要調焦，今天有點遲了，讓我先送你回家吧。”

藍旋念開車送冉冉回家的路上，兩個人都有點沉默。

畢竟是才認識沒多久的人，的确沒什麼話題好聊。

約莫一小時後，車子從這個城市的一個郊區開到了另一個郊區，這裡的老舊居民樓擁擠地挨在一起，一盞盞昏黃的路燈将街景照得朦胧。

冉冉下了車，和藍旋念道了謝，正準備進入單元門，身後傳來車窗搖下的聲音。

“冉冉，以後小心點。”

藍旋念從車窗内側頭看她，眉眼被燈光裹得柔和。

冉冉突然意識到，這是他為這場萍水相逢給出的結束語，對于一個會在黑夜裡遇險、會在陌生人家裡稀裡糊塗睡着的女孩的囑咐。

她淺淺笑了一下，“我會小心的。”

藍旋念平靜地看了她兩秒，緩緩道：“之前你問我，神話中公主的結局是什麼，我想她後來一定過上了幸福的日子，忘了那個裝成天鵝接近她的壞人。”

“嗯……”冉冉想了想，微蹙着眉說：“可是我覺得更好的結局是，那位公主想起了一切，狠狠報複了那個欺負過她的神，然後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神話裡的公主被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玩弄于股掌之中，這如何能忍？

藍旋念笑了。

這一次，笑容無端有些溫柔。

冉冉朝他擺了擺手，“再見。”

兩個陌生人再見的概率能有多高呢？

其實是再也不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