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官誠惶誠恐地離開了這裡。
奧古斯特的目光在珞珈臉上掠過,輕聲問:“你臉色不好,是最近又難以入眠了嗎?”
珞珈塗了珊瑚紅的口脂,唇色紅潤,臉色卻顯得有些蒼白。
沈染前一天晚上為女王值夜,困得打盹時,恍惚聽到了床榻上的輕輕翻動聲。
那時已是深夜,看來女王的确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難道她是在後悔對奧古斯特的處置嗎?
女王的話語沒有絲毫溫度,“今天之後,我就可以安眠了。”
奧古斯特似乎并不驚訝她會這麼說,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女王殿下是因為憂思過重才睡不着,憂思源于執念,對無法把握的東西抱有太多執念,并不是什麼好事。”
他注視着珞珈,淺淺地笑了一下:“你看,我就是一個例子。”
聽到這句話,沈染在心裡為這個男人感到悲哀。
他一輩子也無法把握珞珈,因為珞珈是為了王權而存在的。
就好像他是為了珞珈而存在的一樣。
珞珈的語氣冷冽而堅決:“對于我真正想要的東西,我一定能把握住。”
奧古斯特點點頭,最後一次看向珞珈的眼眸,聲音柔和:“那麼,我的女孩,我隻能祝你好運。”
他從珞珈手中接過了那管緻命的毒液,如同從愛人手裡取過了美酒,毫不猶豫地飲下。
空掉的玻璃管緩緩墜落在沙地上。
奧古斯特的臉上仍然維持着一抹淺淡的笑,這樣的笑容就像射入深海的一道陽光,溫和而堅忍地穿透黑暗,落在他偏愛的水草身上。
可是他的皮膚漸漸變得黯淡,如同一幅油畫被時間快速地侵蝕,最終失去了所有色彩。
最後石化的是他的眼眸,在那漆黑的瞳仁失去色澤之前,仍然平靜地凝望着奪去他生命的女子。
奧古斯特變成了一尊永久伫立在海底的石像。
看到這一幕,珞珈的神色中閃過了一瞬的無措,就像一個突然發現自己犯了錯的孩子。
她看着眼前失去所有生命氣息的石像,緩緩擡起手,似乎想再摸一下奧古斯特的臉。
但她的指尖隻碰到了冰冷堅硬的石頭。
女王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王座。
前攝政王被公開處決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洛裡斯,引起了平民們廣泛的震怒。
奧古斯特在當政期間一直施行惠及底層民衆的政策,如今卻受到如此殘酷的對待,民衆們開始質疑女王的統治能力。
随後幾天,王都附近的幾個城鎮陸續爆發了抗議和罷工活動。
在王都,成千上萬的民衆聚集在洛裡斯死去的廣場上,紛紛高舉起深藍色的“火把”,後者由散發着熒光的藍藻制成,象征着長明不息的公正。
與此同時,有好幾股武裝力量正從邊遠海域向王都進發。
在數十年前的權力鬥争中,落敗的那些皇子公主們被珞珈流放到了最黑暗寒冷的海域,他們一直在秘密訓練軍隊,等待着複仇和回歸的機會。曾經以鐵血手段将他們壓制的奧古斯特已然消失,他們再也無所顧忌,準備一舉推翻珞珈的統治。
女王珞珈站在王宮的陽台上望向下方,遠處的藍色光亮在深海暗流中顯得格外耀眼。
一刻鐘前,她收到了消息,洛裡斯的幾大能源命脈,包括最重要的灰晶礦區,都已經被她的哥哥米卡斯的軍隊所控制,而與米卡斯裡應外合的人,就是她最信任的幾名顧命大臣。
在這一系列的變故之下,珞珈顯得很平靜。
她召來了仍保持着忠心的軍事大臣,問:“我們還有勝算嗎?”
軍事大臣的額上沁出冷汗:“從偵查系統來看,各個方向的叛軍大約有兩萬人,使用的都是最先進的武器,而我們可以調用的禁衛軍有一萬五千人左右,主要裝備的是輕武器……”
很長一段時間内,珞珈都沒有說話。
最後她擡起頭,平靜地吩咐道:“叛軍進入王都的時候,讓全體禁衛軍放棄抵抗,參與維持城中的秩序,以和平的方式将王都移交。”
軍事大臣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禀報:“女王殿下,叛軍的首領已經放出了風聲,說他們将會在明天早晨占領國都,并且……”
他擡眼看向美麗的女王,語氣中帶了幾分不忍:“……并且要将女王打作階下囚,使之受到應有的懲罰。”
女王淡淡地笑了,笑意如同空濛的霧氣,籠罩在她嬌美白皙的臉上。
“沒有守住我的國家,那的确是我應得的懲罰。”
軍事大臣退下之後,珞珈久久地伫立在陽台上,背影顯得孤絕又凄然。
沈染站在她身後,聽到她輕聲說:“奧古斯特曾經力勸我斬草除根,可我拒絕了。我想讓那些曾經瞧不起我的人看到,被輕視的公主将會成為這個國都的最高統治者,得到所有人的俯首。”
“很可笑的理由,對不對?我以為黑暗冰冷的海域會熄滅他們所有的野心,卻低估了仇恨和時間的力量。”
“作為諾裡斯曆史上最可悲的王,我把自負和多疑全部用錯了地方,作為代價,明天早上我就會淪為囚徒。”
最後,她輕輕笑了一下。
“如果奧古斯特還在這裡,一定會冷着臉教訓我一頓,然後拼命守住我的王位吧。”
“可惜他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