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風陣陣,狼嚎一般圍着屋子轉。
此時此刻,她也顧不得害怕這可怖的風聲了,隻一門心思想着如何打消孟雲華的疑慮。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道:“阿娘,但凡是人,都有獵奇之心。無論是寫話本子的,還是說書的,自然是人愛看什麼,愛聽什麼,便寫些什麼,說些什麼。若為生活所迫,便格外會在此道上下些功夫,時間一長,自然也能說得活靈活現,入木三分了。阿娘,您是聰明人,如何能被這些荒唐之言騙了去?”
“真的?”孟雲華猶疑不定,手掌雖然仍提着,身上的肅殺之氣卻消減不少。
“當年是真的!”眼看這法子有效,她搜腸刮肚從自己少得可憐的記憶中尋找例子來說服孟雲華,“财帛動人心,為了這些黃白之物,沒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您想想,便是廟裡那無欲無求的和尚,逢年過節時,撞鐘是不是也撞得格外賣力些,無他,佛祖普度衆生,可寺廟還需要香火錢呀!”
她賠着笑臉,笑了一笑。
然而這笑卻極其怪異。
此時此刻,她心中有懼,自然笑不真切。若在白日,倒沒什麼,最多隻會覺得她有些強顔歡笑。可在這深夜的寒風中,她隐身在角落裡,垂落的碎發被風時不時覆在面上,一方殷紅的唇,兩點晶亮的眼,衣袂朝後飄去,乍一瞧,倒真有幾分森然的鬼氣。
孟雲華一眼瞧過去,心裡便涼到了底。她面上沒有絲毫波瀾,卻暗暗提足了氣。寬闊的袖擺鼓足了風,裡面塞滿了霜雪似的,刹那間,涼氣超四面八方撲去。
“若你真是我女兒——”孟雲華放緩了聲音,一字一頓道,“為何笑起來卻是一副鬼魅模樣?”
“我幾時是一副鬼魅模樣?”
孟繁樂問,偏頭去看不遠處的鏡子。黃澄澄的鏡面上映出了她的臉。
一張怪異的、矛盾的、喜懼參半的臉。
這張臉,竟然是她的?
可她想要表現出來的,并不是這些啊!
她欲哭無淚,她明明隻是想要不讓人發覺她真實的想法,想要盡快結束這場争執,想要有個正正當當的身份,好好活下去,她真的隻是想做……孟繁樂呀!
難道錯了麼?
她要如何解釋?說她習慣了笑?誰會相信呢?
這才是真正的無稽之談罷!
“阿娘……”她心知不好,擡起頭,喃喃地喚着。
阿娘真會一掌劈死她麼?
說書人的故事,她也聽過幾耳朵。邪祟鬼怪的下場,大多慘不忍睹。可她不是那些東西呀,為何阿娘不信她……
“回家喽,回家喽!”
“哥哥,你慢點,等等我!”
“你快點,你太慢了!”
幾個孩童追逐嬉笑的聲音從樓下的街面上傳來,愈傳愈近,愈傳愈近。忽然,她聽到一陣沉悶厚實的撞擊聲,似乎有個孩子摔了一跤,“哇”一聲哭開了。
孩童尖利的哭嚎飛竄而去,吓得原本靜靜栖在客棧幡杆上的麻雀振翅一飛,一陣風似的逃開了。
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之後,是一個年輕女人斷斷續續的聲音。
“跟你說了别跑别跑,說一千遍一萬遍都當耳旁風,這回摔了吧!……疼不疼……這裡呢……這裡疼不疼……我看你以後還長不長記性!……上來,娘背你回家,小心點,别碰到傷口……如果還疼,一定要跟娘說,知道嗎……”
孟繁樂突然覺得眼底酸酸的,似乎,孟雲華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可如今……
她看見孟雲華,卻見其怒目圓睜,大聲喝道:“如今你可算露出馬腳了吧!妖孽,休要狡辯,更别叫我阿娘,你哪來的膽子,竟敢來害我的女兒!我定要将你送去寺廟,請方丈将你收了去,好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勁風四起,眼見孟雲華就要朝她一張劈來,昏暗的燭光下,她甚至能看清孟雲華掌心的紋絡。長長短短的紋絡,在她眼前不斷逼近。
便是這千鈞一發之際,她福至心靈,突然叫道:“對了!寺廟!”
“什麼?!”
“阿娘,寺廟,菩薩!”她又喜又急,也不害怕孟雲華拿掌劈她了,上前幾步,抓着孟雲華的袖子道,“阿娘,您即便不信我,難道還不信佛祖菩薩麼?若我真是邪祟,先前如何敢和您一道去寺廟燒香,佛光之下,我這‘邪祟’難道還能毫發無傷?阿娘,您且細細思量!”
說罷,強調一般又補了一句,“我真沒有說謊,我真是您和阿爹的女兒!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