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噩夢中驚醒,好辛身上早已被冷汗浸透,她手腳冰涼,渾身僵硬,還沉浸在噩夢帶給她的震撼驚厥中,一時竟不能平複。耳邊盡數充斥着不同的雜音,她痛苦地皺眉。
——“将軍!我們被包圍了——”
——“我答應過将軍……我一定會守住這裡。”
——“我會回來的。不是拉過勾了嗎?我得回來等你保護我。”
聽着這些交織在一起亂成一團的聲音,好辛的腦子瞬間揪成一團亂麻,可分明之前還在夢裡清晰萬分的場景,醒來後卻漸漸模糊不清,隻能抓住一點吉光片羽,待光羽落入她手中,卻又化作一抹灰煙飄走了。
待到她漸漸緩過神來,已經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雙眼對焦,才看到眼前的景象——是一座營帳的帳頂,用馬革制成,裝飾講究,她眨了眨眼,認出了所在之地。
這是春獵時她的帳子。
腦袋一痛,嘶了一聲,她撐起僵硬而冰涼的身體,開始回想。
不知道昏了多久,但既然仍在春獵的帳子中,應該是還在獵場上。她記得之前去遠處的山坡草地上想同沈子昭講疑慮之事,後來似乎被人刺中了後腰,整個人便失去了意識……
她既然已經昏迷後再次醒來,那沈子昭呢?!他是否在那裡也有危險?!
無暇顧及自己的傷勢,好辛急忙掀開榻上的被子,正欲下床,看到這張床上躺着的另外一人,徹底傻眼了。
睡在她身邊的是隻合裡衣的男人,安靜冷漠的白皙面容,紋絲不動,似是正在深眠之中。
正是沈子昭。
嚴格來說,是“真正的沈子昭”。
好辛清楚地記得這具身體在她未醒來前分明是她的殼子,從戰場上重生歸來,借當朝天子的身體重返陽間,用這具身體,她曾在宮中僞裝了近一個月的時間。
此刻看着曾經身處其中的殼子安然地睡在她身邊,她整個人腦中一片空白——
那她現在所用的身體,又是誰的?!
這具本體的僵硬感的木然感退去後,她漸漸感受到了一絲許久未有的熟悉和共鳴。低頭看自己的手指,也有着熟悉的、因常年習武握兵器而生成的繭子。
一道霹靂。
好辛微微張口,震驚地看着自己的身體。
她回到了她原本的身體中。
——那具明明被沈子昭所占據的身體!那具陪伴了她十八年,征戰無數、身強力壯的強大身體!
整個人還未從巨大的轟然驚喜中緩過神來,突然感覺到腰間一緊,身邊本睡得正安詳的人無意識地伸出長臂,攬她重新躺回榻上,并拉近了兩人的距離,緊緊貼在一起,瞬間補充了中間微涼的空曠。
好辛愣愣地側躺在沈子昭身邊,整個人蜷縮成了一隻小貓,直勾勾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細嫩脖頸,任由着輕緩的呼吸打在她的額頭上。
對方的呼吸順暢,她的呼吸可幾乎要停滞了,胸膛内的心髒撲通撲通,似乎馬上就要破體而出。
好辛:!!!
現在是什麼情況?!!
當朝女将軍竟爬上了當朝皇上的床榻嗎?!!!
好辛紋絲不動,絲毫不敢逾越半步,連呼吸都壓抑着輕輕的,偷偷擡眼看沈子昭的睡顔,對方長睫輕顫,她又急忙别開眼,片刻後見他無反應,又悄悄擡眼看了一眼。
若擱在曾經,她與沈子昭總是刻意疏遠,定是不會如此親近的。
這種改變從沈子昭為質五年後歸來開始。她再次見到曾經的少年時,少年已全然變了副模樣。
少年成長為了青年,從前隻愛穿的白色錦衣早已不見了蹤影,渾身上下各種破布爛衫套來套去,隻有那一張白鶴羽裘是全身上下最具審美的衣物。
重逢在邊關的風沙中,好辛被迷了眼睛,酸澀難耐,含着水意,欲言又止,仿佛身在夢境,隻道:“這位公子打何處而來?”
全然變了副模樣的少年和她記憶中那個人已經完全不同,從前他粉雕玉琢,雖氣質清冷疏遠,可雙眸總是透淨澄澈,仿佛看一面如洗的鏡子。現在的青年的雙眼深邃如淵,壓抑沉寂十分,又世故圓滑十分,多了許多她看不懂的複雜東西。
從那以後,她意識到那是一雙屬于君王的雙眼。
雖然之前用着這具殼子時也曾這樣近距離觀察過,但此刻的性質又是全然不同,感覺像一切都回歸了正軌,卻又是另一種正軌。好辛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臉看了半響,确定對方沒有醒來的趨勢,便暗暗伸出魔爪,在沈子昭的長睫上撥弄了一下。
鼻梁高挺,眼窩深邃,如此精緻,從前她就覺得,怎麼會有這種比女孩子還好看的少年呢?像墜入凡間的精靈,幹淨而清靈。
想來也是,聽說沈子昭的生母前皇後曾是京城第一美人,千金難擲,沈子昭長成這幅出塵模樣,定是有着極良好的基因。
念及此,她的指尖已鬼使神差地從他的眉頭滑到了他的眼上,輕輕淺淺,觸之即走,眼皮、長睫、鼻尖、嘴唇,依次向下……
起初她的心跳還震如擂鼓,随着對方輕緩的呼吸聲,她竟也逐漸平複下來,盯着沈子昭的眉眼,指尖已到達他的下巴上,好辛心裡突然生起了一個極其貪婪的念頭。卻未料,原本應在熟睡着的沈子昭驟然睜開了一雙幽深無瀾的雙眼,正好與她對視着,眼中清明,分明沒有一絲困倦之意。
好辛的手指僵在了原處,整個人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沈子昭直直地凝視着她,伸手握住那躍躍欲試的指尖,他的手掌很大,直接包裹住了好辛的整隻手,骨節泛白,有冰涼的溫度從上面蔓延而來。
沈子昭眸子幽深地看着她,兩人對視半響,他沙啞開口:“小丫頭,我發現你倒是挺淘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