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前的,是一個靈牌,杜天澗偷偷立在房中祭奠的靈牌。
靈牌上的名字,是一個他們都很熟悉的人。
好辛曾經的副将……陳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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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珏死了。
死在了蠻族的戰場上,與數萬軍隊的弟兄們一起,屍體被被埋沒在層層的斷壁殘垣中。肉身被秃鹫吞噬撕咬,最後化作森森白骨,世間便再也沒有他這個人。
一瞬間巨大的信息如洪水一般侵擾她的腦子,好辛頭痛欲裂,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雙手抱着自己的頭,愣愣地道:“不會的……不會的呀,陳珏他……根本就沒有上蠻族的戰場啊……”
她記得很清楚,讨打蠻族時分明是她獨自帶兵,整支軍隊都折在了蠻族的詐降中。隻剩她一人帶着沈子昭逃了出來……
這段記憶太過清晰沉重,太過可怕,曾不止一次入她的噩夢。
沈子昭之前似乎也在他面前提起過陳珏的名字——說是卷宗上記錄着對蠻之戰中陳珏的死亡……當時她将信将疑,本想找機會日後查探,沒想到現在真相就突然在她面前血淋淋地被揭開。
——為何陳珏的身死,她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杜天澗!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眼看着好辛快要進入瘋狂暴走的狀态,暴躁地抱住腦袋,杜天澗急忙摁住她:“阿辛!阿辛!”
“阿辛!聽我說!”杜天澗大大的喘息了一口氣,“我知道這件事情現在應該說可能接受不了,你在上次對蠻征戰中受了重傷。現在才回想起來,這事不怪你……”
再說話時,他聲音中帶了哽咽:“隻要……隻要你把他的名字帶回來,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轟然間,無數聲音湧入好辛的腦海。
“請你把我的名字帶回去……”
“将軍,我答應過你的,我一定會守住這裡,我做到了。”
如血殷破的戰場,殘陽的餘晖,冷風與瘦馬,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
那是死人的世界。
一瞬間巨大的信息如洪水一般侵擾她的腦子,她戰戰兢兢,不敢置信——此番事宜實在有點超脫她的認知,似在白字黑字寫好的書頁上平白填上了血紅的一筆,那分明是不存在的一筆。
天光乍破般,好辛頭痛欲裂,緩緩道:“我不信。”
杜天澗凝視她,慢慢道:“阿辛,你知道這世上有個詞叫‘自欺欺人’。”
“我不信。”她仍固執道,“陳珏在哪兒?我去尋他,我要親自把他拽到将軍府上來,當面問他。”
說道這,好辛竟迫着自己露出一抹苦澀的笑,用牙抵住舌尖:“定是你們一起來唬我的。”
“從前……你們兩個就經常一起唬我,這次還想得逞不成?”
她抓着杜天澗的手慢慢無力地垂落下,背過身去,看似瘦小的肩膀輕微抖動,仿佛壓着什麼沉重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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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屍體的墳地,隻是一屋狹小空間中台上的牌位。
燭光幽暗,四周寂寥,陳珏的靈牌安置在祭台的正中央,杜天澗看着它,似是目光灼灼,又似是散渙木然,面無表情,一時間竟讀不出他的情緒。隻是兩人皆被濃濃的一襲無力哀傷感侵擾罷了。
好辛慢慢地跪下身,點了三支香,動作遲緩,拜了拜她曾經的副将。
杜天澗聽見她道:“抱歉。陳珏。”
好辛深深地看着那冰冷的靈牌,又道:“我食言了。戰場上的兄弟們,我沒能将他們的名字帶回來。”
她甚至已記不得究竟有多少将士身死他鄉,懷揣着怎樣渺茫的希望,用無數條性命換了她一人踏回鬼門關。
她忘記了。
“對不起……”她微微抽搐着身體,指甲摳得手生疼,偏偏流不下一滴淚來。
杜天澗摟過妹妹的肩膀,輕輕拍打她的背部,眼中流露着某種柔軟而溫和的東西,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個靈牌。
那人的清冷的音容似還在他記憶中浮現,少年不愛笑,可一笑起來,萬籁俱寂,是杜天澗最深刻的記憶,揮之不去。
他笑了,淺淺地一彎唇,露出一對漂亮的梨渦。
——于是杜天澗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