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兩個女生送回宿舍,馮轲和賀昶沿着原路返回。
“你今晚睡哪裡?”
“這麼晚了,我媽才不會給我留門。我回公寓睡吧。”
“哦。”
“你今晚忙什麼去了?這麼晚才來。”
“回家了。”
“回家?你爸媽來京都了?”
他們這幾天都有課,隻有晚上才有空,所以應該不是賀昶回月城了。
賀昶頓了頓,才答:“嗯。”
馮轲說:“雖然月城離京都很近,但是到底是住在這邊比較方便吧。你們家又不是沒房子,就不能讓叔叔阿姨在這邊找個工作嗎?”
賀昶說:“他們在那邊開店,不是說不幹就不幹的。”
馮轲才想起來,認識這麼久了,他都還不知道賀昶家裡是做什麼的。
隻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平時吃穿用度賀昶都和自己水平相當,吃喝玩樂也從不會因為經濟原因而推诿,所以馮轲先入為主地覺得他和自己家條件差不多。
賀昶不主動提,他也沒興趣問。
聊了兩句,說回寒假。
馮轲一提到這個就有些郁悶。
他幽幽地說:“今晚因為你,我和祝希吵架了。”
“為什麼?”
“因為我自顧自地安排你寒假回來和我一起看店。”
賀昶笑了一聲:“那點流水,有什麼好看的。”
“這是重點嗎?”馮轲忿忿。
“那祝希也沒說錯啊。”賀昶怼他,“你憑什麼安排我?”
“……”
馮轲理虧,不欲再辯。
回到家已經很晚了,他洗完澡抱着貓回房間睡覺,問賀昶要不要關客廳的燈。
賀昶說不用。
過了一會兒,賀昶從房間裡出來了。
他經過茶幾,從馮轲的煙盒裡敲了一根出來。
火苗在夜裡升起,煙霧被涼風吹遠吹散。
上周媽媽給他打電話,一是問他最近好不好,錢夠不夠用,二是問他什麼時候放假,買了幾号的票。
賀昶說寒假不回去了,在這邊找了份實習。
賀父賀母雖然意外,但是還是接受了,并且說下周過來看看他。
他們早在賀昶讀高中的時候就買好了京都的房子,口頭上是說投資,但賀昶知道,房産證上面寫的是他的名字。
從小到大,賀父賀母對賀昶一直很好,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都盡到了親生父母的責任。
所以,在賀母告訴他,他生理學上的父母企圖聯系他、想見他一面的時候,賀昶的内心感到一陣不适的翻湧。
他是有意識地被抛棄的,有了記憶以後才來到賀家。
他以前不姓賀,也沒有昶這個名字,親生父母一直叫他作累贅。因為在不允許生育二胎的年紀裡,他父親因為他的出生失去了工作。
失去了主要經濟來源,養不起第二個孩子,于是他們決定丢掉。
上天眷顧他,讓他被好心的親戚送給無法生育的朋友,避免了在孤兒院裡颠沛流離的命運。
小學的時候,賀家有些親戚不是很喜歡他,總是對他說一些小孩子不該聽的話。例如“你能被你現在的爸爸媽媽收養真是上輩子積德了”、“既然那麼幸運就一定要出人頭地報答父母”、“你有今天的好日子可都要謝謝你的養父母”……
賀昶轉頭就告訴賀父賀母。
結果是他再也沒有在家裡見過那個親戚,家族聚會碰上,對方也是繞開他走。
賀昶初中的時候,老師把他的家長請到學校來,說是賀昶的成績太好,就算是讀月城最好的高中也有些浪費,如果家庭條件允許的話,不如把他送去京都。
作為全國最大的經濟省會,京都的教學資源也是國内頂尖的。
賀父賀母高興得不得了,面對賀昶害怕花他們太多錢的焦慮,直言道:“你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們掙的錢不給你給誰?”
經濟問題對他們家來說不是問題,賀父賀母擔心的是賀昶一個人到異地去讀書,會不适應或者不開心。
得到賀昶的肯定回答以後,他們就開始頻繁地在京都和月城之間往返,一是看房子,二是看學校。
在賀昶高中住校的前兩年,賀父賀母每個周末都會開車來接他。高三的時候家裡的房子裝修好了,他們便會在周六的晚上抵達京都,好讓隻有半天假期的賀昶回到家時能夠有口熱飯吃。
賀昶覺得自己對他們的感情已經不是感恩那麼簡單,而是愛。在日複一日的悉心呵護裡,沒有血緣的關系也能夠生長出血肉。
因為過去的經曆和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賀昶對家人的觀念和别人有些不一樣。
他無法理解“生育之恩”。
世俗的觀念裡,給了孩子生命的父母最偉大。
賀昶卻覺得,讓父母擁有了血脈相連的存在的“孩子”才偉大。因為他們沒有任何選擇就被帶到了這個世界上,被迫承受父母所帶給自己的一切,但不限于性格、生理特征、智力、外貌,以及被設定好的一部分命運。
這寬容怎麼不是一種恩賜呢?父母應該感恩涕零才對。
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做他們的小孩。
他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被安上了“害父親失去工作”的罪名,這怎麼不算是一種欲加之罪?
賀昶不想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以免讓媽媽覺得自己變成了壞孩子。
他隻是平靜地問:“他們突然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賀父賀母都愣了愣,是在為他人的貪婪而感到尴尬。
“他們……是想把你認回去。”
“為什麼?”
“因為他們現在退休了,但是他們的兒子……也就是你的哥哥,不願意承擔贍養的義務。”
“所以他們是想讓我回去給他們養老?”
“……小昶,他們現在沒有錢,也沒有房子,隻能靠微薄的退休金度日,真的很可憐。我知道對于你來說,承擔兩個老年人的開銷會比較吃力,畢竟你還在上學。但是他們也不是想要你現在怎麼樣,他們隻是……”
隻是怎麼樣?
隻是沒有了靠山所以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可以吸血的血庫,隻是當初以錢為理由抛棄了小兒子現在又因為錢想把人帶回去,隻是這麼多年不聞不問但是企圖用血緣關系與他繼續捆綁?
“爸爸媽媽,以後他們的電話你們就不要再接了。”
賀昶沒有發脾氣,因為該承受他的怒火的人不是賀父賀母。
他隻是溫和地叮囑。
面對媽媽的為難和不忍,賀昶和她聊了很久。
他知道老一輩的人在某些道德觀念上很難扭轉,所以賀昶沒有在對錯上糾纏。他像小時候無數次和爸爸媽媽撒嬌一樣,隻一味地表達自己的不高興和不願意。
賀父賀母疼他,見他為此委屈苦惱,也就作罷了。
但是這件事情最終還是要得到解決的。
不過解鈴還需系鈴人,如果當年那對自私寡義、冷血刻薄的夫妻沒有變的話,賀昶相信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所以他沒有主動出現,也沒有私下調查。
他等他們送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