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持續的雨天在今天放晴了,難得的萬裡無雲,卻沒有讓應鵲的心情變好一點。
昨天所經曆的一切,于她來說都好像一場夢。
無論是嶄新的t台,還是以前沒機會接觸到的人群,亦或者她忽然竄出來的惡劣,都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在宿舍床上睜開眼的瞬間,她的靈魂卻沒有起來。
她慫恿自己棄權吧,反正也是做無用功。
可是長久以來豢養的野心最終還是将她拉到了現場。
後台的服裝室人來人往,形形色色的人在其中進進出出,開幕當日比彩排更加隆重、繁忙。
昨天的經驗并沒有讓應鵲得到冷靜,反而更加緊張。
踏入室内的那個瞬間,好像和昨天并沒有什麼區别。
但是她知道有區别,而且是因為她的所作所為而有了區别。
她一步一步猶豫地走向自己的休息區,所見到一切都好像别無二緻。
細碎的言語,夾雜在路過的瞬間裡。
“好可憐啊,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誰,竟然被這樣報複。”
“真不敢相信……她還隻是個沒名氣的大學生,按理說也威脅不到誰吧?”
“估計是同校的,或者是之前有過恩怨的人?不管怎麼樣這事也太惡劣了,聽說她馬上去調了監控,但就是那麼倒黴,那個角落的攝像頭壞了。”
提到攝像頭,應鵲渾身浮起雞皮疙瘩。
情緒裹挾住理智的瞬間,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被她遺忘了。
她一向小心謹慎,當時居然連這點細節也無暇他顧,一心隻想要宣洩。
她走到自己的區域,祝希出現在影影綽綽的身姿後面。每個人都很忙,這顯得她的坐以待斃十分突兀。
旁邊的人或多或少地向她投去憐憫的目光,祝希卻目不斜視地在打字,偶爾接幾個電話。她表情冷漠,嘴巴張張合合,聽不清聲音。
她們現在的距離隔了兩張桌子,走出這個房間她們隔了一個世界。
但是,待會在秀場上,應鵲終于能夠走在她前面。
這是她第一次超越祝希,以這樣不齒的方式。
甚至還隻是自我認知上的勝利,在他人眼中什麼也不是。
思及此,應鵲用餘光偷偷觀察祝希的表情。
方楠來了,皺着眉頭,她和祝希不知道說了什麼,她突然彎腰抱住了祝希。
應鵲覺得自己這個時候也應該上前去安慰一下祝希。
如果是昨天之前的應鵲,她一定會這樣做。
可是現在的應鵲去做這件事情,未免也太惡心了。
所以最終她隻好假裝無事發生,顫着手開始自己的準備工作。
但無論應鵲拿起什麼,什麼就會掉在地上。
她以為自己的心異常冷靜,可肢體卻給出了最真實的反應。
她其實是害怕的。
害怕祝希發現這件事情是她幹的,害怕别人知道這件事情以後會苛責她,害怕自己還沒有正式進入這個行業就有污點……她最害怕,自己的道德被自己丢掉。
應鵲感覺自己快喘不上氣了,盡管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她,用揣測的目光看她——甚至,上天也在幫她。
不然監控為什麼會那麼巧,壞掉了呢?這難道不是命運的一次垂憐嗎?
她沒有走錯路,沒有做錯事,不需要後悔她的選擇。
對,就是這樣。
應鵲咬着牙,企圖剪掉自己的成衣上一根微小的線頭。
她目光低垂,突然意識到,手上這把被她緊緊攥着才能拿穩的剪刀,就是昨天她剪毀祝希作品的剪刀。
一刀接一刀地落下,應鵲當時的大腦一片空白。
因為不是血肉,所以不會有顔色,也不會有任何粘膩的、甩不掉的感覺。
可是她突然想起昨天自己看到的一切。
比如祝希的設計在她精挑細選的模特身上呈現出了驚豔四座的效果,比如祝希和她搭話時所流露出來的對天賦的無奈,比如祝希為方楠的無禮和自己道歉,比如……
後悔後知後覺地進入身體,鑽進每一個細胞裡,像水蛭一樣緊緊地吸附在她的神經上,應鵲突然反應過來,她不是不在乎,而是她的大腦因為過于害怕而延長了她的反射弧。
她被嫉妒和不甘沖昏了頭腦,于是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她以為自己就這樣淪落了,并且意圖說服自己的惡毒合情合理。
可是在這個瞬間,所有記憶清晰且全面地回溯的瞬間,她意識到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
祝希付出了那麼多努力和心血才完成的作品,怎麼會沒有生命呢?
每一處褶皺,每一線針腳,都是祝希殚心竭慮所制成的,怎麼會不是她的血肉呢?
應鵲看着自己的手心,什麼也沒有。
但是她知道,她剪斷了祝希的神經,剪掉了祝希的血管,她的心血她的驕傲她的所有期待。
這些刻骨銘心又無法挽救的悔恨爬上她的脊椎,應鵲的心跳猛烈撞擊着胸腔,快要崩出嗓子眼之際,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顫抖起來。
她瞠目結舌地查看,是祝希的消息。
“你來了嗎?”
很平常的一句話,但是在應鵲看來卻無比恐怖。
祝希是知道什麼了嗎?還是在懷疑她?不應該吧,沒有人知道是她做的……祝希也不會知道的。
應鵲沒有回。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
她們之間人來人往,隻要不刻意走過來,祝希就不會發現她已經來了。
可是她逃避不了,她們遲早還會碰上。
即便不是在這裡,不是在今年秀場上,還會有明年,後年。走出這方天地,她們還會在學校,在這個行業裡遇見。
她會永永遠遠地背上愧疚。
然而這還是最好的結果,這還需要建立在祝希永遠不知道的基礎上。萬一有一天她露出馬腳了呢?祝希會恨她嗎?至少也會唾棄她吧。
她不要啊。
應鵲看着那根線頭,一個巨浪滾過心頭以後換來短暫的甯靜。
她伸手把線頭剪掉了,然後回頭,視線落在自己其他的成衣上。
模特還沒有到,她連祝希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的作品無用地躺在箱子裡。
和祝希這麼多個日夜的努力相比,她用于湊數的作品是那麼不起眼,同時也意味着,無法等量償還。
可是應鵲找不到第二個方法了。
隻有這個決定才能讓她得到不被淹沒的機會。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應鵲的齒鋒咬着自己的舌頭,嘗到了一點血腥的味道。
她蹲下來,假裝是在翻找,其實手握着剪刀沒入布料裡,張張合合。
她站起來,心裡對自己的厭惡達到了頂峰,卻不得不把這場獨角戲演完。
“啊——”
一聲尖叫,聚焦了全場的注意力。
祝希離得不遠,聽出這聲音像應鵲,連忙站起來去查看。
隻見人群聚攏城圓,中間空出聲源,應鵲崩潰地癱坐在地上,把被剪的七零八落的衣服從箱子裡扒拉出來,似乎是難以置信自己精心準備的作品會遭此毒手。
“應鵲!”
祝希忙走過來,幫她檢查其他的衣服。
“祝希……”她淚眼婆娑地看着來人,仿佛看見了救世主,“祝希,我的衣服……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祝希替她揩去眼淚,“這不是意外,絕對不是。”
旁邊的竊竊私語已經流傳開來了。
一天都不到的時間,同一個服裝室裡有兩位參賽選手的作品被剪成碎片,主辦方很難置之不理。
甚至祝希和應鵲都來自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專業,所以在調查過程中,警方有側重點地排查對象,并在訊問兩位當事人的時候有針對性地重點詢問了一些問題。比如最近有沒有和學校裡的同學産生過節,或者重點懷疑的對象。
然而她們一個是三好學生,一個不怎麼和同學來往,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哪個人有嫌疑。
服裝室裡聚集的參賽選手雖然仍有京大的學生,但基本和她們沒交集。較為可能的猜測是,昨天的彩排所呈現出來的作品讓兇手産生了危機感,遂作出這樣的行為。
方楠對此感到荒謬:“如果是祝希的作品也就算了,可是應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