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甯靜的夜晚,三個人找了家便利店随便應付了晚飯。
沉默中兔子開口道:“幹着急也沒辦法,先各回各家吧,我看看能不能聯系上賀昶他爸媽。”
就算有那段監控錄像在,可以證明蕭志尋釁滋事的動機,但是到底是賀昶先動的手,警察态度不明了,最差的結果就是被拘留幾天。
兔子摸摸腦袋,知道賀昶擺他們一道,大概率是想自己解決掉這對夫妻,一勞永逸不讓爸媽操心。然而走到這一步,趕緊找人把他保釋出來才最要緊。
馮轲的眉頭今晚就沒松開過,他哭得眼睛紅紅的,不說話的時候表情又兇,剛才好幾個路過的人都投來怪異的眼神,原本想往便利店走的腳步頓時拐道。
他心急地問:“就沒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嗎?比如和他親媽聊聊?不然等賀昶出來了,他親爸反咬他一口說他惡意傷害怎麼辦?”
祝希說:“大概率不會的,他們現在有官司在身上,開庭日期都定下來了。有這麼一個基礎在,他敢追究賀昶,賀昶完全可以咬死他是報複。”
兔子腦子裡想着一大堆事,聽他們一來一回有問有答聽得頭都大了,他猛地吸了口煙:“行了,先回去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現在那麼晚了,什麼都做不了。走走走,回去。”
三個人在路口分道揚镳,馮轲原本想送一送祝希,結果祝希指了下對面的小區,說很近不用送了。
他表情變得有些奇怪,插在兜裡的手擡起來,戰術性地撓了撓頭。
“你……”
“什麼?”
“你沒和賀昶一起住?”
祝希挑眉,“我幹嘛和他一起住?”
“……好吧。”
“你為什麼這麼問?”
空懸來風的一句話。
馮轲是知道了什麼?還是看到了什麼?
馮轲抿抿唇,夜風吹得他的短袖往身上貼。他在路燈下看着祝希,才過去一年,他總覺得她變了很多。起碼和初見的時候不太一樣了,怎麼說呢,或許是更成熟了,也或許是于他而言,她更陌生了。
“祝希。”
“嗯。”
“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他垂着眼,一副做錯事的樣子,“就是之前我把南姿帶去露營基地的事,是我欠考慮了。無論對你還是對她,影響都不太好。如果你之前有因為這件事不高興的話,我在這跟你道個歉……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馮轲不提,祝希都快忘記了。
至于不高興,其實有一點吧。但是不是因為他帶人來這件事,而是她覺得男人都存在劣性根,她為自己又一次看錯了人而感到小小的悲哀。
不過馮轲現在和她道歉了,她也會因為他的反思而感到些許欣慰。
她覺得馮轲是個好人,隻是不願丢棄自己的幼稚,像長不大的男孩。如果有人願意陪他成長,肯定會等來枝繁葉茂的那天。
很可惜,祝希沒耐心也不願意當這個人。
所以她能說的隻有一句:“原諒你了。”
馮轲因為她的沉默而升起的忐忑驟然消散,他看着祝希的微笑,心裡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終于能夠落落大方地說出那句話。
“你們的事,是我猜出來的。賀昶沒有說過什麼,可能是因為知道你會不樂意。”
“但是不管怎麼樣,我都希望你們好好在一起。他是個很好的人,和我不一樣。當然你也很好……”
有點别扭,他做了很多鋪墊。
“……總之,祝希,祝你幸福。”
祝你們幸福。
祝希盯着他看了兩秒,突然移開了視線。
她徑直往前走,馮轲家剛好也是那個方向,察覺到他跟上來,祝希說:“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你和賀昶會是好朋友了。”
以前她覺得單純是因為兩個人外表很像,同性相吸。深入了解以後卻百思不得其解。性格大相庭徑,脾氣南轅北轍,為人處事更是截然不同,如此迥異的兩個人,關系卻好得不可思議,也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馮轲聞言,思考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說:“可能也沒那麼好,或許是賀昶一直在包容我吧。”
祝希突然提起另一件事:“他父母的事,他沒和幾個人說過。隻是剛好今天知情的唯二兩個人都在場而已。你别多想。”
賀昶骨子裡其實還是驕傲的,他的獨立其實也蘊含着倔強,堅信以自己的能力可以解決一切,所以不會輕易開口,也不會輕易尋求幫助。從某種意義上,他的自尊心不比馮轲少。
所以他對自己的困境守口如瓶,在某些契機下告訴了某些人,這個“某些”少之又少。馮轲不在這個“某些”裡面,不代表他不重要,隻是缺少機會而已。
馮轲有種被戳中脊梁骨的感覺,他也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賀昶和祝希能走到一塊了,這兩人真是一個賽一個地直白尖銳……他含糊地說了聲“哦”,不是很想承認自己其實還挺在意這件事的。
紅綠燈,一個往北一個往西,他們很平靜地說了再見。
對親密之人的擔心仍盤亘在心頭,但是他們不約而同地感覺到心裡有什麼烏雲飄了出去。
依舊是多雲天氣,但是遲早會放晴。
祝希回到家躺在床上,失眠是在所難免的。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或許早就脫離了對賀昶隻是感興趣的階段了,以她自私自利的性格來說,今天因為賀昶所遭遇的一切都應該令她覺得麻煩和不快,但是祝希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産生這樣的感受,心裡升起來的反而是對他的心疼。
她作為局外人尚且會被這樣對待,在事情的背面,賀昶又承受了什麼,承受了多少呢?
祝希翻了個身,揉了揉頭疼的腦袋,想起和賀昶并排坐在一起,用玩笑的口吻說出自己的過往的那天晚上。
其實她的私事和很多人說過,特别是那些她想要打好關系的人。祝希知道成為朋友的關鍵一步就是交換秘密,她無心打聽他人的陰暗面,隻是履行着社交規則。所以她說出來的故事也會加以潤色,避重就輕,隻是為了達到讓别人覺得她有點可憐、心疼她并且親近她的目的而已。
而那天晚上她也的确從賀昶臉上看到了心疼。
祝希當時卻突然止住了話頭,一是因為賀昶表現出的緘默讓她知道他沒有和她交換的意圖,二是她的驕傲突然作祟。
結合後來的種種,祝希發現自己真的很讨厭在賀昶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其實很在乎自己在賀昶心裡的模樣。
那個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她遍體鱗傷,且意圖馴服他人接受她所有傷疤的祝希,想要在賀昶面前披上羊皮。她覺得這個人太難得了,所以想用和他一樣完美無瑕的姿态去靠近他,讓他以為他們是同類。所以賀昶真的被她引/誘以後,祝希覺得滿足的同時又覺得有什麼更加空虛,對此她想出來的辦法就是在他身上創造出和自己一樣的裂痕。
她曾以為她對他的感情是性/欲和破/壞/欲,可能參雜一點微不足道的喜歡,但是談不上愛或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