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火球裹着白鼠撞向一堆紙皮箱子,騰起熊熊火焰,把這片天地染成血色的紅。
黑狗化作一股帶着火星的濃霧,纏卷在它的傀儡身上,它将頭部搭在厚實的肩頭,狹長的雙眼射出駭人的精光。
傀儡承受了黑狗的重量,半邊身子壓出一個正常人難以忍受的斜度,他的腳步卻絲毫不受影響,在黑狗的引領下,再次加速前進。
“咯咯”的啞鳴自他喉頭擠出,像被掐住了脖子,音節拉風箱似的,魏常盈聽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他應該是在重複一個字。
血。
他想要她的血。
不,正确來說,是那團霧一樣的黑狗想要她的血。
真奇怪,魏常盈沒有想到,原來自己身上還有值得讓人惦念的東西。
面對這種超自然的存在實在是有心無力,她有些不甘心地合上眼睛回憶過往的種種,結果發現并不像網上所說的那樣,從前的點點滴滴會走馬燈一樣迅速回播一遍,她隻是想起了早上出門前苗苗的勸慰與挽留,這是在大學裡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了。
運氣真差啊,如果遲一天離開,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呢?還有媽媽和妹妹……即便沒有她,相信也能夠把日子好好過下去的……
千思萬念間,窄巷裡莫名卷起了一陣陰寒刺骨的旋風,風過之處,凝結出一層透着寒氣的白霜,生生截斷住傀儡的去路。它們猶豫着不敢向前,對此似乎十分忌憚。
黑犬仰頭細嗅着空氣的變化,不尋常的氣味刺激着它的神經,它呲牙咧嘴,沖着魏常盈的方向嗷嗷低鳴。
“内觀其心,心無其心。”
有人穿過虛空,無聲地站立在她身後,巨大的壓迫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外觀其形,形無其形。”
嗓音清冽,若仙樂袅袅,若寒泉叮咚铮鳴。
“遠觀其物,物無其物。”
來者俯身托起了魏常盈的右手,一縷黑中泛紅的發絲落在她的肩頭,微涼的氣流拂過耳尖。
“三者既無,唯見于空。”
似佛寺晨鐘,悠揚清脆,破曉而來,見心明性。又似驚雷乍現,震耳發聩,直擊靈台,有強悍力量破開一切混沌不明,天上地下萬物生生為之通徹。
“睜眼。”
再見敵人,魏常盈已變得不懼,不佈,不嗔,不憂。
身後的人繼續引導:“凝神,靜氣,把五感集中在指尖。”
他的話語像一條無形的絲線,魏常盈的手被牽引而起,指節靈巧舞動,掐出一個完美的指訣。空氣愈發潮濕,霧中漸漸凝出了冰晶與水珠,它們從四面八方翻湧而來,然後堆疊在她的指尖。
一朵幽藍色的霜花,自乳白色的霧中綻放。
黑狗全身毛發陡然炸起,将千絲萬縷的黑氣缭繞住自己,像裹上了一層盔甲,讓它看起來變得更為龐大猙獰。
身後之人置若罔聞,依舊用着不疾不徐的語氣說:“注入你的神思,然後——”
他蓦地擡眸,淬了萬年玄冰的淩厲眼神撕裂黑氣,直刺黑狗神魂。
魏常盈覺得有聲音在腦海中叫嚣,四處沖撞着,找不到宣洩的渠道。
沒有窄巷,沒有黑狗,沒有傀儡,沒有神秘人,我也不再是我,我已超然物外。
整個世界正在消退,整個世界不複存在,唯有一個點,一個看起來微不足道的點,點成為了整個世界。
那是黑狗的眉心。
聲音終于沖破牢籠,魏常盈不帶任何感情地吐出三個字:“射出去。”
霜花化成冰錐,應聲疾射而出。
更多的火星迅速聚集在一起,築起一道壁壘森嚴的煉獄火牆,将黑狗和傀儡滴水不漏地防護在其中。
散發着幽藍光芒的冰錐不及指甲大小,瞬間就被橘紅色的火舌卷沒。一時間犬鳴大盛,嗚嗚聲中又似混雜着獰笑,似狗非狗,似人非人,縱然看不到它們的模樣,也能想象到是如何地譏諷和志得意滿。
幽寒的氣息再次拂過耳尖,男人忽然問:“你覺得你會死嗎?”
“會的,但起碼,不是現在。”
不知道哪來的自信,魏常盈笃定地回答,惹來身後人的一聲輕笑。
不過須臾,火牆轟塌如山,揚起大量火星和碳屑。熱浪沖擊遊蕩,刮斷了她頭頂的發繩,枯黃的發散落在狂風裡,淩亂了視線,流光溢彩的黑色在亂發縫隙中撞進眼眸,她看見,有日月星辰在上面運轉。
男人擡手一揚隔擋于兩人身前,揮袂生風,燥熱之氣歸于清朗。
犬鳴早已停止,先前凝出的冰錐,赫然碎裂在黑犬眉間。
碎屑濺落于毛發之上,結出朵朵霜花,不過一息,黑狗的臉上就覆蓋了一層半透明的冰罩。
大概是冷入骨髓的,它尖銳地哀鳴着,不斷抓撓着面部阻止冰霜繼續蔓延。冰霜碎了又凝,凝了又碎,直到狗臉劃出無數道深可見骨的抓痕,才耗盡最後一絲再生的力量。
力量消失的瞬間,魏常盈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虛倚着身後的男人滑倒在地上。
她兩眼放空,進入了一種當機的狀态,等真正回過神來時,巷子已恢複成原來的逼仄潮暗,黑狗與傀儡不見了蹤影,吆喝喧鬧之聲隐隐飄來。
一切又回到原來的軌道了。
神秘男人變幻位置立于魏常盈跟前。
那是一副用昆侖絕頂上萬萬年也不會消融的冰刃霜刀刻就而成的霜雪容顔,他眉如遠峰,目含瑤池,眼尾略尖,微微上挑,帶起一抹朱紅,不顯妖異,反而暈染出凜然而不可侵犯的神性。高峻挺拔的鼻子下,薄唇輕抿成一條無波無瀾的直線,下巴微擡,勾出一道俗世畫筆所難以繪出的溫潤的下颌弧度。
雪魄霜心不與常,玉骨天生幽姿冷。
那是語言所無法形容出來的震撼,魏常盈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烙在了他的身上,有那麼一瞬間,竟以為是神靈降臨到人間。
她屏聲靜氣,緊張得連呼吸都忘記了,好像怕驚擾到了神人,不自覺就想垂下頭顱,再也不敢直視他的面容。
“是你嗎?”她強迫自己望住那雙凜然不可侵犯的眼,顫抖着聲音半是疑惑半是敬畏地問道,“我夢中的人,是你嗎?”
男人不作任何回應,隻撩起長袍,屈膝半跪在地上,神情淡然地命令:“閉眼。”
聽起來明明無波無瀾,内裡卻蘊含着不可抗拒的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