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線黑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内擴張,從一指寬,變為兩指寬,再到拳頭寬……它就像是一個有着緻命誘惑力的黑洞,牢牢地鎖住了她的目光。
在純粹的黑色裡,她仿佛看到了漩渦在拉扯,在旋轉,在無限增大,在本能地無情地吞噬掉世界。窒息的感覺湧了上來,萬物回旋中,她覺得自己溺死在了漩渦裡。
跪趴在地上的魏常盈眼前一黑,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暈過去了……
南方的夏天來得特别早,熱得也特别地難熬,好在濕熱的天氣同時催生着百草,茂密的樹冠為人們支起了一片又一片綠色的濃雲。
數不清的鳴蟬藏在樹幹和枝葉裡,知了知了響個不停,企圖用這惱人的方式傾訴自己對夏天的熱情。
孩童的情緒總是變幻無常,上一秒還親親熱熱,下一秒就不知道為了什麼雞毛蒜皮的事而吵鬧起來。
不善言辭的小常盈隻會傻站着挨罵,豆大的淚珠啪嗒嗒地摔落在地上好不可憐。
被淚水模糊的雙眼看不清面前的人是怎麼摔倒的,隻見她四仰八叉地躺平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聲吵得耳膜嗡嗡直響。
老師問她為什麼要打人,媽媽問她為什麼要打人,所有人都在問她為什麼要打人,到了後來終于沒有人再問她這個問題了,因為大家都在說,魏常盈是個不能惹的怪人。
魏常盈覺得很煩心,然而,竊竊私語着的稚嫩童聲比樹上的蟬鳴還要聒噪。
不想聽,不想聽。
她捂着耳朵,閉着眼睛,小小一團身子縮在一個小小的樹洞裡。
“我跟你說,魏常盈沒有爸爸,她妹妹還是個殘廢,嘻嘻嘻嘻嘻……”
“我媽媽說魏常盈奇奇怪怪的,叫我不要跟她玩。”
“可不是,上次我說她是沒爸爸的小孩,她瞪了我一眼我就摔跤了,吓死人了!”
……
一陣刀劍打鬥之聲傳進了耳裡,起初是細微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再後來,聲音越來越響,厮殺怒吼撼動着天地,是千軍萬馬随時兵臨城下的陣勢。
孩童驚慌失措,嘩然散去,有人一把扯起還在愣神的魏常盈,撒腿就往操場上跑。
“發生什麼了?我們要去哪裡?”她問。
那人答非所問:“來不及了,快跑,别回頭!”
他用力推了魏常盈一把,她踉跄幾步,撞在了那扇突然出現的陌生又熟悉的房門上。
溫熱的手臂貼上冰冷的門闆,砰一聲,門被用力撞開了,失去平衡的她雙手抱頭,倒進黑色的漩渦裡。
終于,在一陣劇烈的爆炸聲中,魏常盈終于逃脫漩渦,猛地睜開了眼睛。
身下不是冷硬的地闆,而是一張柔軟的床鋪,有人貼心地為她蓋了一張薄被,仔細地掖到了下巴,隻露出一顆發絲淩亂的頭顱。
熱死了。
周圍漆黑一片,她踢開被子,眼角餘光剛好瞄到床前的一圈白光。才放松下來的身體又瞬間崩緊,壓抑着狂亂的心跳,連大氣也不敢呼出一點。
她仔細分辨着,白光勾勒出的應該是一張椅子的形狀。椅子十分寬大,擋住了正前方的光源,兩側扶手露出一截手肘,被照得慘白慘白的,着實瘆人得很。
她緊抿着唇,手拽床單煎熬地等待了約莫一分鐘時間,眼睛終于适應了這個黑暗的環境。轉着眼球環視一周,床鋪衣櫃一應俱全,再結合暈倒的地點,她猜這可能是張嘉鳴的房間。
如果是這樣,她就是睡在了張嘉鳴的床上。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渾身的雞皮疙瘩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是張嘉鳴嗎?”
她很久沒有喝水了,喉嚨裡像抹了一把幹燥粗粝的沙子,發出的聲音實在是啞得難聽。
回應她的,是死水一樣的沉默。
難道猜錯了?
魏常盈一邊快速運轉着大腦,一邊悄悄地撐起身子,拿起床頭櫃上某個方形物體當作防身武器。
一道冷哼同時響起:“不自量力。”
聲音被故意壓低了,但還是能聽出是一位年輕的男子。
不自量力總比手無寸鐵強。他覺察到人醒了卻沒有進一步行動,甚至在毫無反抗之力的昏睡期間也僅是将人抱到了床上,或許,他并不是想傷害自己?最起碼,此時此刻還沒有傷害的打算。魏常盈是這麼想的。
“你是誰?你認識我嗎?”
藏在椅子後的人又是一陣傲慢的恥笑:“無知之輩,天真至極。”
房間裡連風扇都沒開,又悶又熱的,魏常盈覺得自己滿身黏糊糊的,當腳尖觸碰到微涼的地面時,方才覺得好受一些。
她一邊小心地挪動,一邊用對話穩住男人:“你想要什麼?我能做到的,都能答應你。”
沒想到,男人不要金山銀山,要的是她僅有的卻無論如何都不想給的。
他說:“把命留下吧。”
“我的命,不值錢。這是法治社會,殺人要償命的。”魏常盈顫着嗓音,試圖用最平緩的語氣跟他講道理,“我和你無冤無仇,沒必要為此搭上你的後半生。”
聽罷,男人似是被激怒,突然暴喝一聲,椅子也因為他站起的動作而哀鳴,随之而來的是一串咯噔咯噔的奇怪聲響。
他大叫道:“愚蠢的人類,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被吓到的魏常盈也尖叫出聲:“你别過來!”
以為他要發動攻擊,出于求生的欲望,她下意識用盡全力把武器朝男人的方向擲了出去。
她一心隻想着往門的方向逃跑,也不知道有沒有砸中,反正是聽到了男人慘烈地“哎喲”一聲,然後怒吼道:“我去,誰偷襲我?!”
他的身手十分敏捷,還來不及感受疼痛就從椅子處跳了出來,一把抓住落荒而逃的魏常盈。
房燈同時亮起,所有的陰暗無所遁形。
她看到,他少年感十足的清秀臉龐,白皙的手捂着後腦勺,半掩在半長劉海下的眼睛是妖異的紅。
他看到,她血色盡失,瘦削臉蛋上鑲嵌的黑珍珠似的眼眸裡,寫滿了害怕和故作堅強。
滾落在地上的手機屏幕閃爍不定,裡面的小人熱戰正酣,還應景地諷刺了句:“呦吼,火燒屁屁咯。”
還沒等魏常盈開口,張嘉鳴就甩開掉了插頭的耳機,捂着雙眼無比凄厲地慘叫:“啊!我的眼睛!”他迅速抓起桌上的墨鏡戴上,然後先發制人地控訴,“魏常盈!你是想謀殺我嗎?!”
“我……我……”被鎮住的魏常盈我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在打遊戲啊?”
難怪聽到各種打仗的聲音,原來是現實映射進夢裡了。
由于十分尴尬,她故意清了清嗓子,眼神閃爍地繼續問道:“你是……張嘉鳴嗎?你的眼睛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