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常盈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喘着粗氣,無語地望着腳邊的兩團小東西,罵也罵不出口,生生被氣笑了。
有人踩着一種奇怪的節奏,特意放輕放緩了腳步走了進來,但鞋底與石闆接觸時發出的低沉有力的回響,在空曠的環境中格外明顯。
“姑娘。”
身後傳來的是蒼老沙啞的聲音。
一位身穿灰色西服、手拄木質拐杖的老者站在洋紫荊樹旁,他的背微微佝偻着,但仍盡力維持着身姿,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挺拔。
他用布滿皺紋的手脫下了頭頂遮陽用的巴拿馬草帽,露出一頭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銀色短發。深目,高鼻,唇略薄,唇角微微下垂,看起來體面又嚴肅。
“姑娘。“他托了托金絲眼鏡,又重複了一句,然後眯着略顯渾濁的眼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孩:“你知道張氏宗祠怎麼走嗎?”
“知道的。”魏常盈站起身禮貌地回答,“沿着這條大路走,看到第一條小路就拐進去,步行五分鐘就能到。”
老者點點頭,重新戴上帽子,理所當然地說:“勞煩你帶路了。”
張嘉鳴還沒有回來,病房裡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意外發生,魏常盈不想節外生枝,斟酌着拒絕道:“老人家不好意思,我現在沒空,要不我給您用手機導航,您隻要按着……”
不等人說完,老者就将拐杖用力一拄,仿佛直接敲到了人的心尖上,他古闆着一張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我沒有那樣的東西,走吧。”
真是一個大家長式的頑固老頭。
見小家夥們沒有反應,她思考了一瞬,打算速戰速決,把人送到祠堂再回到醫院裡。
老者腳程慢,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着,足足花了十多分鐘才到達目的地。
剛想開口道别,餘光乍見莊嚴肅穆的彩繪門神竟然斜睨着眼望向他倆,魏常盈不清楚它們為什麼要在外人面前顯靈,愣是被吓個半死,她迅速擋在了老者身前擡手往後一指:“您看那邊。”
心意相通的小家夥醒目地往草叢裡一滾,弄出特别大的沙沙聲,老者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隻是還來不及解釋,又聽見正門處傳來了動靜,兩位門神大人今天不知道撞了什麼邪,正擡手壓在門闆之上,合力往内推開大門。
一個頭兩個大的魏常盈一個箭步沖了過去,等老者再次把目光放回她身上時,她才裝作剛把門打開,并不太情願地做出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老者似乎對這裡很熟悉,他反客為主,目标明确地把人領到了最深處的祖寝。
“你是張家的哪位?”
一次生兩次熟,魏常盈面不改色回答:“我是财叔家的遠房親戚,娘家那邊的,不姓張。請問您是?”
老者沒有正面回答,望着荷塘自說自話起來:“我很早就移居國外了,這裡的變化太大,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順利來到。年紀大,許多事情就記不清了。”
“最近我的妻子總出現在我的夢裡,我覺得,她大概是想我了吧。趁着我還記得,也還能走動,定是要來看看她的。”
原來是張家正兒八經的親戚,還是來祭奠亡妻的,魏常盈更沒有理由趕人離開了。見他腿腳不太方便,她搬來一張幹淨的椅子,拘謹地說:“您坐。”
老者颔首緻謝,随後便不再言語,隻一味看着荷塘出神。
魏常盈很是局促,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隻能傻傻地站在旁邊候着,像極了一位被罰站的學生。
天知道這時候她是多麼地想念張嘉鳴這個煩人精,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找過來,把她解救于水深火熱之中呢?
就這樣煎熬地過了兩三分鐘,老者終于有了動靜。
他提起腳邊的黑色塑料袋遞給魏常盈,再次下達命令:“我的妻子喜歡睡蓮,那裡都是荷花,不好。你去池塘裡為我栽一株吧。”
荷塘是荷娘子地地盤,魏常盈不敢擅自答應。她早就注意到這個袋子了,本以為是一些祭奠用品,沒想到竟是睡蓮。
老者見她沒有反應,似乎有些氣惱,他故技重施,拐杖用力一拄地,直接把袋子提到她的手邊:“還不去?拿着。”
魏常盈覺得自己的心髒随着那聲響狠狠墜落,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猶豫地接過袋子,心想等張嘉鳴回來,如果他不同意,大不了再挖出來就好了。
袋子中絕大部分是一些焦黑色的像是幹燥土壤粉末的東西,裡面埋藏着一顆兩頭尖、中間圓的深褐色種子。
“要怎麼種呢?”
“那是營養土,全都灑下去吧。”他頓了頓,擡頭望向湛藍如洗的蒼穹,聲音有些戚戚然:“能不能發芽,就要看天意了。但願她在那個世界,也能看到睡蓮盛放吧。”
……
“魏常盈,你幹嘛跑到這裡來了!”
“嗯?”魏常盈眨了眨眼,看到張嘉鳴皺着眉頭,用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盯着自己。
是哦,她明明在醫院的,蹲在這裡幹嘛呢?這真是一個好問題,都把她給問住了。
“不是讓你呆在結界裡不要出來嗎?!萬一那是調虎離山之計該怎麼辦!”
“沒事,你都說了一般妖物進不去,那個女孩不會有危險的。”
見她呆呆愣愣地,他心中少有地來氣,劈頭蓋臉罵道:“那結界是保護她的嗎?那是用來保護你的!”
魏常盈“哦”了一聲算是回應,腦袋渾渾噩噩地理不清思緒,“你去了那麼久,是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那東西跑得很快,追到小舟村氣息就突然中斷了。叫都叫不應,發什麼呆啊?”他跟着蹲在池塘邊,有些擔心地問:“你不會在裡面看到什麼了吧?難道通道又打開了?!”
池上荷花滿目生機,池下池水清澈見底,有橙紅色的小魚搖着尾巴穿行在根莖間,在錯落的荷葉下時隐時現,趣味十足。
魏常盈覺得指尖有一絲疼意,擡手看了眼,幹幹淨淨的,并沒有看到異狀。
她搖搖頭:“沒事,你走了之後烏嘴和小黃突然打起了架,我追着它們來到這裡了。”
腿上傳來了刺麻的感覺,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噬咬一樣。她站起身跺跺腳,催促道:“你快去看看它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平常它們都不會這樣的。”
張嘉鳴半信半疑地走出祠堂,在草叢堆裡一手一隻提溜起烏嘴和小黃端詳起來。
良久,他才一臉驚訝地大叫道:“我去,烏嘴你竟然着了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