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鉛雲濃重,細雨如絲,靈堂外蕭蕭涼意遍生。
靈堂内的涼陰氣更盛。
此刻每個人穿着陰沉的黑喪服,肩膀隐隐而顫顫,哭喪聲戚戚,飄蕩在印象裡安靜肅穆的祠堂。
手不小心挨到了旁邊的白百合,花瓣上像是有水珠,涼涼的,池元軒飛快地又把手縮了回來。
他眼神不敢亂飄,看着前面一個個與喪服同色的後腦勺,耳邊戚戚的哭喪讓他害怕。
曾經的噩夢裡就出現過這樣的場景。他迷路了,無意撞見一支出殡的喪隊。
夢境很真實,那是五歲的他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不懂,呆呆地站在路邊好奇地看着,想問他們為什麼都在哭。
還有那個被他們擡着的長方形小黑盒子裡的小孩子為什麼臉那麼白,為什麼不睜開眼睛。
然後擡着棺材本該走遠的喪隊,一時間集體緩緩扭頭,180度非人的角度。
無光的瞳孔,死寂的眼神,在那瞬間集中在了一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身上。
随後,那一行凄白的喪隊化為隻隻惡鬼,嘴裡念着“還命來還命來”,張牙舞爪向池元軒索命而來。
……
回想起昔日的噩夢,池元軒腦袋又開始疼痛。
他快速低着頭抱緊了懷裡的兔子玩偶,在松軟的玩偶裡大吸幾口氣。
頭不疼了,好多了。他擡起一隻眼偷偷向後瞄着身後的媽媽,和身旁的爸爸。
在池家的任何場合,池家的主家或者旁支人員都要按照輩分來站位。
輩分越高,血統最濃重的人才能夠站在前面。
今天是他親堂哥的喪禮,池元軒知道堂哥名叫池燼。
他還剛上一年級,不知道池燼的“燼”該怎麼寫。
實際上他也不會寫自己的“池”,水池的“池”。
班上有人嘲笑他呆呆傻傻的。
他也不知道堂哥才比他大十幾歲,才剛剛上大學,怎麼突然就死了。
沒有人告訴他這樣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爸爸隻是讓他換上黑色的衣服,往他懷裡塞了洗幹淨的兔子玩偶,然後他們一家三口就來到了池家的祠堂。
池元軒生肖屬兔,他最喜歡爸爸送的兔子玩偶,抱在懷裡剛剛好。
自從他做了那個差點被惡鬼撲食的噩夢,爸爸就送了他這個兔子玩偶。
他的腦袋偶爾會很痛,這時候會喜歡把臉埋在兔子玩偶裡。
那一刻鼻腔裡充滿了清淡的花草香氣,可以凝神靜心。
媽媽捏着手帕正在眼尾上擦着,擦得很用力。
池元軒不知道媽媽在幹什麼。
那樣用力地用手帕摩挲皮膚不會泛紅嗎?
池元軒看不清媽媽哭沒哭,視線斜前方的大伯母倒是哭得厲害。
眼角紅腫了,比媽媽用手帕使勁擦的眼角還要紅好多。
聽人說從堂哥死的那一天大伯母開始哭起,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
大伯母和大伯父隻生過堂哥一個孩子,此刻正躺在靈堂正前方中央的棺材裡。
棺材架得高,池元軒個子現在還矮,看不見棺材裡的景象。
但他知道棺材裡的堂哥絕對不會像噩夢裡的惡鬼,醜陋猙獰,兇神惡煞。
大伯母和大伯父都長得很好看,他的堂哥陽光帥氣,喜歡打球,還很聰明。
家族裡的每一個長輩都喜歡。
“大嫂,你稍微休息一會兒,人死不能複生,燼兒在天之靈肯定也不願看到你這樣消耗自己的身體。”
裴豔君伏地幹嘔,喉嚨嘶啞,喪子之痛,白發人送黑發人。
剛得知兒子意外死亡的消息那刻悲痛到萬分。
人在最悲痛的時刻會忘了哭泣。
而後所有有關池燼的記憶侵蝕着淚腺,淚水失控,直到此刻隻剩下幹嘔。
池榮在裴豔君身後,在她伏地幹嘔,悲痛到近乎失去意識的時刻扶住了嫂子的胳膊。
以一種即将越界的姿勢圈着嫂子。
裴豔君是典型的江南美人。
池家的女眷喪服均是端莊的墨色旗袍,其中屬裴豔君穿得最好看。
池榮是這麼認為的。
此刻美人落淚,旖麗的面容,凄婉得楚楚可憐,不難讓人跟着心揪,即便是自己的嫂子。
一想到兒子下午就要出葬,軀體送去火葬場的焚燒格化為齑粉,裴豔君心髒的灼燒感強烈到要将她吞噬。
“阿榮。”
聽到這聲溫和中帶着細微哭過後嘶啞的叫喚,不用回頭,池容就知道是他的大哥池逸回到了靈堂。
喪禮進行到中途,池逸接到了警方的電話,過去的兩天警方初步排查,他的兒子池燼确實是意外身亡。
電話挂斷後,私家偵探的電話切了進來,也告訴他,池燼真的是意外地被大貨車撞死的。
沒有任何可疑的調查結果。
這是國内最出色的私家偵探得出來的結論,讓人不得不信服。
池逸處理完事情,想着及時回來照看傷心欲絕的妻子,擔心妻子又哭暈過去。
重新邁入靈堂内,裴豔君确實同他擔心的那樣,哀痛得伏地,好在有弟弟池榮攙扶一把。
池家主家的子嗣不多,池老爺子底下隻有池逸和池榮兩個兒子。
池逸追求學術上的造詣,年輕出國留學攻讀哲學博士。
幾年前已經是國内Top級高校的教授,是國内哲學研究的帶頭人。
池榮則在金融上一路扶搖直上。
在池家堅實家底的基礎上在不到五年的時間裡,帶領池家進一步坐穩了商界之首的位子,塑造了一個商業帝國奇迹。
兩兄弟自幼關系融洽,在各自的領域登峰造極,池老爺子甚是高興。
讓他寄予更多厚望的是大孫子池燼。
實際上,池家的所有人都對池燼寄予厚望。
池燼從小胡鬧愛玩,腦瓜子卻不是一般的聰明,邊學邊玩考上了父親池逸所任教的Top級名校。
學的專業還是最熱門、競争最大的金融系。
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池榮給了池燼侄子一個分公司玩玩。
那是個池家名下多年赤字盈虧的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