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謝清染落入在此刻滿溢着安全感的懷抱裡,散着淡淡的玫瑰清香,是在玫瑰花叢中逡巡才會染上的氣息。
從慧怡手中救下他的人想必又是那個閑情逸緻的養花鬼。
肩胛骨緊貼着身後惡鬼的胸膛——那片寬厚的胸膛裡不再有心髒跳動的溫度。
可摟着他的那隻手卻若有若無稍加了幾分超出界限的力道。
有些發緊地扣着他,傳遞着不可說的熱度。
謝清染有心理疾病,不喜與他人有肢體上的接觸。
他臉上表情溫和地對待救過他兩次的惡鬼,動作上卻冰冷地切斷了與惡鬼的肢體接觸。
哪怕隻是為了救他,将他扣在懷裡。
池燼的手肘被不動聲色地撇開,他垂眸看着謝清染,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
謝清染那張昳麗的臉上倒是沒有冷色,反而是暖色調的,浮着好看的笑意對他說謝謝。
看着像是個容易接近的,實際上,隻有池燼這個前男友知道謝清染外熱内冷,骨子裡是徹底的永遠不會融化的冷。
隻是他這些天察覺到一件事——謝清染比以前愛笑了,現在無論對誰,不論情緒如何,謝清染臉上總是風輕雲淡的笑。
這樣的轉變,池燼能聯想到的理由隻能是:謝清染得了重病,性情上難免會發生改變。
不然還能有什麼理由呢?難不成還能因為他死了,謝清染受了刺激發瘋了麼?
謝清染對他說了句謝謝,沒預想這個辛春口中的“啞巴”會說話。
他回了個“嗯”,聲線低沉,隻能判斷出是個年輕的男人。
惡鬼的真實年齡是個迷,說不定這個年輕的男人像辛春一樣,已經幾百歲了。
慧怡釋放了最後一點鬼力,又被池燼重重一擊,身體衰老得很快,此刻蜷縮成蝦米狀,害怕接觸到外界的陽光。
文明配合着他的主人,他知道池燼從來不在謝清染面前說話,怕是不想和謝清染有過多的接觸,不想暴露身份。
他就說主人對這個人類的想法很複雜,雖然救人是救了兩次,但不會給過多的接觸機會,話都沒說兩句。
情緒很神秘呢。就像池燼本人的身份,文明跟着他有段時間了,鞠躬盡瘁,仍不知主人的姓名和過往。
慧怡還在苟延殘喘,不處理掉不行。現在太陽已經日上三竿,明媚得很。
文明和慧怡有過仇,巴不得現在趕緊把慧怡這個老妖婆扔到太陽底下,看着她慢慢消失為灰燼。
他向池燼抛去請示的眼神,請求主人同意他立即處置慧怡。
卻看見池燼正在饒有趣味地“玩”着謝清染略長的發梢。
謝清染頭發幾個月沒打理,任其自由生長,如今頭發黑軟,已經遮蓋了姣白的後脖頸。
他是正對着落地窗站的,陽光穿過露台,傾灑在謝清染墨黑的發梢,金光點點,連帶着好看的眉眼都浮着歲月靜好。
謝清染出落在陽光下,他身後是明顯陰暗的陽光照不到的角落。
斜入的日光切割出了兩個世界。
——人與鬼,未來與過去。
池燼在謝清染身後,在他的世界裡,垂下的眸藏着本人察覺不到的輕笑,長指微蜷,輕輕勾起了謝清染耳後一根飄斷的細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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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池燼隻是瞥了眼門口,示意文明先把慧怡弄出去,别礙着他的眼。
謝清染沒發覺他千萬根的頭發中少了一根,他随意用一根小塑料發圈将垂至後脖頸深處有些發癢的長發紮起來,露出了那截姣白的脖頸。
池燼雙手抱臂,靜靜靠在承重中柱上,目光從前男友那截在陽光下白得透明的後頸劃過。
瓷白的皮膚上光滑細膩,沒有痕迹。
他記得謝清染答應他表白那天,他連親一口都忘記了,隻是抱住了謝清染。
用盡與心意同等分量的力道,用力地緊緊地抱着謝清染。
是他喜歡的擁抱方式,将懷中人融入血肉,刻骨銘心。
那天在謝清染樓下,告白後在一起,分别的最後時刻,池燼流連忘返。
念念不舍在男朋友脖頸側面狠狠地留下了吮-吸的紅印,讓男朋友感受他有多喜歡他。
在謝清染生氣之前,池燼卡着謝清染愣神還沒緩過來的時間跨着長腿跑開。
等謝清染反應過來,手掌觸及脖頸側殘留的酥麻感。
一擡眼,池燼又折返回來了,像個初戀的大男孩,沒臉沒皮笑着,有些傻地問他要不要咬回來。
……
等他回過神,發現謝清染已經熟練地拉開了他的行李箱,從裡面取出一套幹淨的衣物。
表現得完全不像一個瞎子,甚至比正常視力的人類還要正常。
無論什麼情況下,謝清染向來都是動作最從容悠然的那個人。
這也是慧怡看似對謝清染造成生命威脅的時候,池燼不出手的原因。
他知道的。謝清染有能力解決這種局面。
自從他死後變成鬼魂,每每午夜時分,池燼靜立于這座森寒的鬼堡上,幻想那天的車禍場景。
——謝清染目睹他為了護他而死,臉上的神情還是從容自然的麼?
這個問題自然無處得解。
謝清染不會說與他聽,池燼也不會問,這個問題成了時間長河中的沉石。
謝清染察覺到屋裡還有隻惡鬼沒有走,他抱着準備換洗的衣物走過他面前,溫馨提醒:“我要洗澡了,請自便。”
他還能說什麼,把惡鬼趕出去不可能。
“嗯。”又是這聲回答,低低的嗓音聽不出情緒。
“藤椅上這本書好看麼?”
謝清染已經走到了浴室門口,蓦然聽見這隻惡鬼第一次這麼長的話。
聲線沉穩低啞,不是在十八歲上下徘徊的少年那般清亮。
且不論惡鬼的真實年齡,這隻惡鬼的表面年齡應該在二十五至三十歲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