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山
第一卷
第一章
天算是和煦的,成片的金光透過輕薄的雲彩照射在伊間帝君的囚山,他微微的蹙起眉頭,他實在不喜歡斑駁的光,習慣性的伸出手掌擋了一下。
遠邊有個落魄乞僧裝束的老人,嗤嗤的笑了幾聲,他竟是個會法力的,腳上踏着一個玉葫蘆,腰間還系着一個小巧的酒袋,他指着酒袋便朝着伊間帝君喊道:“帝君,小老兒我帶了好酒,我們倆今日不醉不歸。”
伊間帝君捏了一下自己額心,身邊的招魂鈴響了幾下,他擡眼看着眼前的瘋癫道人:“估計不能不醉不歸了,我大概可以陪你喝個半醉。招魂鈴響了,今晚還要送一個囚犯上路。”
瘋癫道人其實是大名鼎鼎的道祖,那年輕的時候一身綠衣,肩膀上攜着一朵清豔的薔薇花,周身都是淡淡的花香,道祖還自诩自己是天界獨一無二的薔薇美人,那是當然,哪個好兒郎還會不要臉的搶他這個混賬稱号?綠衣紅薔薇,惹得别人都在說他這是“碧鹦鹉對紅薔薇”,本來對詩詞不大感興趣的道祖,從那之後對詩詞愛不釋手,抄遍了無數對“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對紅薔薇”,送給身邊的道友和仙友,隻有伊間帝君知道,大字不識一個的道祖肯定不知道這首詞的意思。
瘋癫道人乘着玉葫蘆落到了伊間帝君的面前:“你這個天界的劊子手,不得學學凡間的同行,多喝點酒才不會愧疚,才不會手軟。”
囚山坐落在仙界的最南端,這邊的囚山之前的名字叫做“碧霞山”,這可比囚山好聽極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改成囚山的。伊間帝君不知道何時領了個掌管天界重囚犯的差事,這種血腥的差事,伊間帝君向來是不屑的,他可是天界裡唯一的創世神,無邊法力,天帝都忌憚的神明,可隻有他周身散發的暗堕戾氣才能壓住這些重囚。
兩人推杯交盞,酒香四溢,瘋癫道人獻寶似的誇誇而談:“這是我那小徒釀的不知意,嘗了解千愁,帝君不嘗嘗?”
瘋癫道人說的小徒是自己收的一個薔薇精,那混着甘藍和青梅的薔薇花酒的确沁人心脾,伊間帝君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他悶哼了一聲:“道祖小老兒,你這個是加了多少的酒糟?怎麼那麼醉人?”
恍然間瘋癫道人竟然換了一個模樣,那綠衣白衫,明眸紅唇,一如從前的“碧鹦鹉”。道祖嘴邊漾起來了些許笑意:“這不知意不醉人,醉人的是喝酒人的心。伊間帝君,這千百年來,你終于長出了心了。”
伊間帝君臉色并不是太好,臉頰泛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紅暈:“我自父神創世以來,就一直這樣無情無心,守護萬裡山河,無邊月色。小老兒,你莫要诳我。”
道祖垂眸,他眼裡的神色灰暗難辨:“伊間帝君,我們打個賭,我賭你今日一定會動情。”
伊間帝君已然醉了,他也不是沒有醉過酒,可是今天這場酒吃的他的胸膛熱熱的,那左邊的胸膛裡好像有個跳躍的妖精,在裡面呼嘯着,“彭”的跳動着,他覺得自己的胸膛裡滿滿的,難道他真的長出了心了麼?
招魂鈴一陣一陣的響起,他掙紮的想要站起身來,可醉的人腳力不穩,他不經意間将薔薇花酒推到了地上,酒漬看的他一凜,他揉着腦袋:“唔,小老兒,酒沒了。我明日拿我的桃花醉來給你嘗。”
又一眨眼的功夫,道祖又換成了落魄道人的模樣,他撚了自己花白的胡須:“伊間帝君,你今日必然動情。”
伊間帝君忍着醉意:“道祖,莫要咒我,今日謝謝你的不知意,來日我帶我的桃花醉去拜訪你。”
那小老兒眯着眼:“這等小事我們稍後再說。現在說說一件大事,帝君若是真的長出了心,你該如何?”
道祖的這番話,讓伊間帝君酒醒了許多。長出心?他伊間帝君不該長出心的。一朵白色的茶花落在了伊間帝君的肩膀,他輕輕的掃了下去,落在泥土裡的白茶花沾染了污泥,而伊間帝君周身的冷冽讓人驚駭,他背對着道祖,邊走邊說:“吃了、扔了、剜出來碎成粉末,你若是要,我就雙手奉上,反正我不要。”
他,伊間帝君,是父神開天辟地後留下的唯一的神明,他在漫長的歲月裡像一塊白玉石,無人可以言說,不死不滅的捱到如今,既然以前沒有長出那顆心,今後也必不會長出那顆沒什麼作用的東西。
伊間帝君穿着黑色狐裘大氅,枝桠上不停的往他身邊掉落豔麗的花朵,漫天的無邊花色,映襯的伊間帝君極其的俊逸。
待伊間帝君走遠之後,道祖悶悶的說了一句:“癡愚、冤孽,活該你們兩個人生生世世糾纏。”
招魂鈴的聲音輕輕悠悠的響起,有一個白色的腦袋在一顆翠綠的樹枝上晃着,他輕輕的“嘶”了一下,竟然是一條雪白的蟒蛇,他吞吐着信子,盤在樹上,繞有滋味的看着有些醉意的伊間帝君。
伊間帝君擡眼看了一下枝桠上那個很有興緻看他笑話的大蟒蛇,有些頭疼,他聲音嚴肅了許多:“看夠了沒有?看夠了就下來,還有正事要幹。”
水宿晃晃悠悠的翻了個身子:“帝君,你知道今晚有正事,怎麼還喝醉了?看來你的酒量退步了。”
伊間帝君斜了他一眼,漫天的白茶花朝水宿襲來,水宿急忙的變成了人形,準備着逃跑,可那密的不透風的白茶花已經緊緊将他裹挾,水宿求饒的說着:“快喘不上氣了帝君,救救我,我錯了,我再也不給您開玩笑了。”
伊間帝君挑了一下眉毛,嘴角揚起:“呵,蠢東西。”
他又伸手,那白茶花就跟有了意識一樣,離開了水宿的周圍,水宿的人形是個穿着白衣的半大少年,殷紅的嘴唇看起來極其的勾人。
半大的少年凜凜的從樹上落到地面,有些不服氣的撅起了嘴:“哎呀帝君,總是拿我取笑,要不是我現在還是個半大的蛇仙,我也不會一直掙不開你的白茶花,哼。”
伊間帝君又挑眉:“哦,再給你五百年,你就能打得過我了?”
水宿可真是被那個白茶花搞得頭皮發麻,他又狗腿子的抱上了伊間帝君的大腿:“再給我無數年,我也比不上帝君一個手指頭。”
伊間帝君伸腿就将水宿踢開:“你個大長蟲就喜歡順着爬。”
水宿讪讪的笑了笑,還撓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看起來真的如少年般清朗:“習慣、習慣,帝君勿怪。”
招魂鈴響的越來越吵,伊間帝君的眉頭微鎖,身旁的水宿倒是有些好奇的問:“帝君,一會送的是誰?”